叶家位在白城西市边上,而顾府却在东市,两府之间须得过长街,再过北定、东华两条绕皇城的主街,路途遥远,马车非得一个时辰才能到。此刻又刚刚入夜,正是夜市热闹时。
长街人满为患,马车比来时还要行的慢。
莫怀恩身为医者,十分注重养生,出入皆是座,马车也不曾有过多的装饰。便是他临时找了两个垫子垫上,那木板也膈应的很。
顾姝虽是杀手出身,但前一世在昙国待了四年,加上这一世进了顾丽珠这具根本没有锻炼过的身体,坐在那薄薄的垫子上,骨头生疼。
墨子良更不用说了,到哪里都是养尊处优的范儿,坐着木板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最后,没好气地道:“把你衣服褪下来。”
顾姝身体里的毒素虽然清理了,但毕竟是药,多多少少还有些影响。听到墨子良的话,她结结实实地愣了愣,张眼看向旁边盛气凌人的君王,“皇上说什么?”
墨子良冷眼看着她,“若不是为了救你,朕也用不着遭受此等罪。这坐垫实在太薄,把你衣服褪下来给朕垫着。”
顾姝真的,无语了。
她今天才刚刚被人下了药,差点在一众大老爷们面前上演活艳宫。这种情形下,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知道她此刻需要被安慰,被关怀,被宠爱的吧!
当然,她此刻是着反派女二的皮囊和她的蛇蝎妇人人设,并不奢求眼前这个男人,会给与自己半点关怀,甚至做好了被他冷嘲热讽的准备。
所以,从接受了自己穿越到顾丽珠身体里的那一刻,她藏起了自己所有的软弱、泪水、情愫,不敢在他面前显露出来,怕引得他更加厌恶自己。
可当她接触到君王那如若冰霜般刻薄的眼神时,她感觉有一场风雪,瞬间便覆盖在她的心上,将她仅剩下的一点热情,浇灭了。
马车里并没有掌灯,长街的灯光从两侧的小窗口透进来,不是很亮,但足够马车中的二人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墨子良看着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铺开的惊愕,得意地慢慢挑起了一个嘴角,“怎么,朕乃九五之尊,你身为皇后,须得事事以朕为先。让你褪个衣服都办不到,今后你要怎么服侍朕?”
七分戏谑的话,令那场落在顾姝心上的风雪更加狂暴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揪住了心口的衣衫,掌心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药布。丝丝痛意,令顾姝神思渐渐清明,理智稍稍回来。
她深切地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坦白一切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用微笑将自己的情绪藏了个干净,“如今入了夜,街上随时有兵马司的人盘查,若被人发现皇上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同车,明儿白城的头条,恐怕就是您了。”
墨子良漠然片刻,问:“头条是什么?”
顾姝暗骂自己一声,都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记不住,不能用现代词汇。
“就是新闻、谣言。”
嘉囿皇帝眉头轻轻地一蹙,“朕乃堂堂天子,谁敢胡说?”
顾姝眉头也是轻轻地一蹙,身边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从一只狡猾诡诈的狐狸祖宗,变成如今这只傲娇小兔?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话题,“皇上今儿可有什么收获?”
嘉囿皇帝秒收眸中疑惑,冷漠地反问:“什么收获?”
顾姝身体稍稍放松,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特意拉长了声音道:“叶家是昙国首富,掌控了昙国过半的税收,这对于昙国子民和朝廷来说,既是天大的利,但也不可忽视其弊端。就好比一把双刃剑,若是不加以剑鞘约束,很容易伤人伤己。皇上此番微服私访,不就是想看一看叶家的势力,好预防不测吗?”
她言辞凿凿,正说到嘉囿皇帝的心坎上。“你倒是真敢说!”
“而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乃至深宫后院,都是一个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都需要制衡之术,讲求良性竞争,既不可群龙无首,亦不可一家独大。叶家现如今已然是商贾之首,皇上要与他们为敌,便是与整个天下为敌。所以,与其削弱叶家,倒不如抬举另一家,与他们一争高下。届时,他们便是相争的鹬蚌,而皇上则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她这一席话,就像是初春的风,将墨子良脸上的冰霜一点点地融化;好看的双眸深处,点染出惊讶与赞赏来。实在没有想到,这样一番话,会从一个深闺女子的嘴里说出来。
“你说的倒是轻松。”如果是一个深闺女子动动嘴皮便能解决的事情,墨子良自然也不会亲自到叶府去眼见为实了。
听他语气中稍有松动,顾姝笑的眉眼弯弯,“若是臣女有法子,解除叶家潜在的风险呢?”
便是墨子良,对于叶家也多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一个年方十六的小小女子,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她有办法?
“满朝文武为了叶家的事,争论了年余仍旧没有拿出个好方法来。”墨子良的语气中,少了几分嘲讽,只是觉得好笑罢了,“你一个深闺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顾姝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有些时候,你们这些大丈夫的方法不见得有用,而深闺女子的方法,也不见得没用。”
墨子良权当她只是借此讨好自己,不愿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合眼养神。
一路无话,马车抵达相府。
相府规矩森严,入了夜大门便闭上了,府中人员出入皆是旁门。可今日,已过亥时,相府的大门仍旧敞开着,门前还添了两盏灯,另有两队玄甲士兵列站在门口。
身披玄甲的青年将军满脸着急,按着腰间长剑在门口来回踱步。在其身后,是同样着急的刘敏。
马车驶进相府门前灯火中的一瞬间,青年将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在接近马车时猛然顿住脚步,单膝落地,低声道:“末将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挑了起来,一身鹅黄衣衫的顾姝缓缓下车,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将军,正是禁军大统领高宇阳。
上一世,高宇阳因为喜好女人,欺负了不少的女子,其中包括林樱的姐姐凌霜雪。最后,顾姝将那些受害的人一起找寻起来,在重央楼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她低眉看着这个长相出众的青年将军,实在无法分辨,这一世的他,到底是被划分到了正派的行列,还是仍旧是一个反派。
她看着高宇阳,高宇阳也在看着她,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后头传来墨子良的声音:“辛苦高统领亲自来了。”
高宇阳深知自己造次,连忙低头请罪,“皇上言重了。”
墨子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姝,低笑一声:“珠儿,你该不会是要朕抱你回府吧?”
初秋的夜,还燥热的很,可顾姝却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她回头瞪了墨子良一眼,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没得办法!
这个男人,故意在众人面前这么亲昵地叫她,无非是要作戏给顾太后看,还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计策取她性命呢!
“皇上真会开玩笑!”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皇上慢走,恕不远送。”
嘉囿皇帝也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今儿你受惊了,好生歇着,待朕政务松懈些,再来看你。”
顾姝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假到不能再假了,“皇上天恩,臣女甚是惶恐。”
墨子良心中冷笑,不再多说,搁下帘子,淡淡地道:“回宫。”
顾姝屈膝垂首,朗声道:“臣女恭送皇上!”
听着耳畔马车声消失在街角,顾姝方才起身,还未回身,便被刘敏一把拽住了。
“珠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能带着皇上出去胡闹呢?还夜不归宿!”刘敏一边拽着自己女儿上下左右地打量,一边数落着。
顾姝强硬地别开她的手,径直往府里走,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很烦,有什么话明吧!”
“哎你这孩子!”刘敏提着衣摆小跑着追上去,一把又拽住了顾姝的胳膊,“我这里为你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你还这幅态度?”
顾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扯出一抹柔和的笑,转身看着刘敏,软了语气,“我只是有些……”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小厮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跟前来,急切地道:“二夫人,芸儿晕过去了。”
刘敏脸色霎时一变,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女儿,眸中闪过一瞬的担忧,却马上扯出一抹笑来遮掩,“小丫头身子单薄,账房的事务繁忙,兴许是她受不了累晕过去了,不打紧的。珠儿,你累了一天,便早些歇着吧。”
这么低级的谎话,顾姝又怎么可能信呢?
她脸上笑容收敛,冷冷地盯着刘敏,“你对芸儿做了什么?”
刘敏下意识的低头避开她的视线,眼神闪烁,连声音都结巴起来,“没……没有呀!”
顾姝却懒得理会她,一把将跌在地上小厮拉了起来,“人在哪里?”
那小厮早就吓破了胆,连忙道:“就在后头柴房。”
顾姝连忙将他丢开,往柴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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