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又跌入了那个梦境里,属于真正的顾二小姐的梦。
不同于往昔那些黑白的画面,这次的梦里,一片血色,背景是刑场。一个个头颅滚到了她的脚边,死不瞑目地瞪着她,那些罪大张着,好似在诘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害了那么多人?
“快离开那里,离开那里!”顾二小姐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了惶恐,“离开那里!”
顾姝还未反应过来,满地的头颅忽然变成了狰狞的白骨,叫嚣着朝她蜂拥而来。她本能地要去摸袖箭,却发现袖袋中并没有。只得转身逃跑,一脚却踩空,跌入无尽的深渊。
“姝儿?”温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焦急,划破了层层的黑暗,传入她的耳中:“姝儿,快醒醒!”
顾姝循声而望,竭力地寻找那个声音。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墨子良那张放大的脸。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急切与担忧。
“你又做噩梦了?”看着满头汗水的人,墨子良心中微疼,抬袖擦去顾姝额角的汗。
是啊,又做噩梦了!准确地说,是被真正的顾二小姐缠上了。
顾姝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墨子良在自己额头擦拭着,目光呆滞地盯着账顶,回想着自己到昙国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占据了真正的顾二小姐的身体,享受着她所拥有的一切,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甚至都快忘了,这具身体是别人的事实。
早点结束吧,早点结束就可以回去了!
“姝儿?”觉出她的不对劲,墨子良伸手在她额头一探,不见发烧。“是不是昨日的事,吓着你了?你放心,今日早朝上,百官劝阻,太后已经免了春月九族之刑,改诛杀为流放。朕会命人一路照顾好他们的。”
顾姝愕然地将视线转到了嘉囿皇帝的脸上,想要通过细微的表情来辨认他话中的真假。她慢慢地坐起身来,视线与墨子良齐平,“皇上怎么知道,臣妾挂念此事?”
墨子良轻轻地拥住她,在她眉上亲了亲,“你昨夜念了一晚,都是你的错,朕岂能不知?”
顾姝猛然地反应过来,一把将墨子良推开,紧张地问:“臣妾昨夜还说了什么?”
墨子良看她一副好似天塌了的样子,显然是担心自己说漏了嘴,便挑了个嘴角,故意做出一副坏坏的模样,“你猜呀!”
顾姝怒瞪他:猜你个大头鬼呀!还是小孩子嘛玩你猜我猜不猜的游戏?老娘这里担心的要死好不啦!
面上,却是秒变脸,扁嘴蹙眉,拉着墨子良的袖口,撒娇起来:“皇上就告诉人家吗?”
墨子良被激的浑身一颤,实在受不了,倾身在顾姝耳边,低语:“昨夜,皇后在朕耳边说……”
顾姝紧张的身子都绷直了。
墨子良忽的在她耳垂上轻轻地咬了一下,方轻笑着说:“别走,留下来陪我。”
听到这话,顾姝便知道自己被他耍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捞起软枕便砸在墨子良的身上,大骂:“流氓!”
墨子良挡开了软枕,一把将她从床上抱起,放到妆案前,说:“朕饿了,快些梳洗好了,来用午膳。”说着话,便开门换了芸儿小肆进来,给皇后梳洗。
芸儿在给顾姝梳头发时,可劲儿地憋着笑,“皇上一下了早朝就赶过来了,眼看都过了晌午了,既不肯自己吃午膳,也不忍心唤醒二小姐,就那么干巴巴地等着。”
顾姝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梦境。梦里,真正的顾二小姐让她离开,是让她离开哪里?离开皇宫?离开昙国,还是离开这具身体?
十五六岁,是女子最柔嫩的年华,犹如初初含苞的豆蔻,充满了吸引力。二十一世纪的她,也算是保养的极好了,可毕竟是风霜里过来的,又年长了四岁,怎么也养不出这样吹弹可破的肌肤。
因不见外人,她便让芸儿简单挽了发,用玉簪子固定;衣衫是粉红的,衣身用银线绣了几只仙鹤,或站或飞,颇有几分洒脱意境。
来到饭厅,墨子良早已坐上桌等候。他穿着一身赤金龙纹的黑色宽袍,摘了冕冠,头顶束着白玉的飞羽冠。见她来,方叫洪松揭开盅,又亲自给她盛汤。
顾姝上前谢了恩,坐下默默吃着。
墨子良间歇为她夹菜,两人之间并无话,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菜过五味,墨子良方开口,说:“再有几日,便是中秋。按照惯例,宫中会举行中秋宴会,分为前朝与后宫两处,宴请朝中有功大臣及命妇;往常,后宫都是由万贵妃负责的,今年有了皇后,是由你负责呢,还是照旧令万贵妃操办?”
顾姝正夹着一个糟鹌鹑往嘴里塞,听到这话,鹌鹑蛋从嘴边滚落下去,呆呆地望向墨子良。他这个语气和神情,分明是在同她商量,这态度她很是喜欢。
但是,中秋宫宴这种事,做得好了能博个贤惠的名,也没人念好;可若是出了丁点差错,那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更何况,嘉囿皇帝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的皇后,可是个傻子呀!
顾姝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臣妾从未操办过这样的事,只怕会失了体面,有碍皇家颜面。既然贵妃姐姐操办过,还是交给她来办吧。”顾皇后这一席话,说的委婉含蓄,十分得体,“臣妾还是安心先把规矩学齐吧。”
明知道她在装傻推辞,墨子良也不拆穿,由着她去,说:“既如此,就由万贵妃主办,皇后在旁学一次也好。宫里这些事,都是有例可循的,又有顾太后提点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待年尾还有一场大宴,届时再交给皇后来办,毕竟你才是朕的皇后。”
“是,臣妾知道了。”顾姝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已经闪过无数不可描述的话语:墨子良,老娘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就不能让老娘安安心心地做个吃货吗?非要一个傻子操办宴会,你是唯恐你的后宫还不够乱是吧!
午膳用过,墨子良让洪松将需要看的折子搬到贞宁宫来,美其名曰:“皇后小恙,朕实在不放心,就在这里守着了。”
顾姝无言以对。
芸儿却乐颠颠地在贞宁宫后头,辟出一间宽敞的屋子来,收拾打理的格外整洁,给皇帝办公用。
“姝儿,你不是还要抄写往生经吗?”墨子良当然不会给顾姝溜走的机会,“正好,一起吧。”
顾姝咬牙,瞪他:你丫摆明了要和我过不去是吧!
墨子良微笑,再微笑,“为了江南的灾民,你便辛苦些。”
就这样,一整日的时间,顾姝都和墨子良待在一起。
眼看着日渐西斜,脉脉黄昏已至,嘉囿皇帝却还待在贞宁宫,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顾姝心里犹如猫抓一般,恨不能把这混账皇帝一把拍到鹤龄宫去。
墨子良表面上专心办公,实则心思都在顾姝的身上,看着她又是扯头发又是咬牙瞪眼的模样,觉着好笑,同时也很担心。
这次的事,明显是万微澜与高宇阳合伙算计,顾太后为了掌控禁军,也配合了她们;顾姝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按照她的性格,未必肯善罢甘休。现在,凤阁的人还在宫中,加上高宇阳也正盯得紧,若是不把顾姝看紧了,还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事来。
天色将将擦黑,帝后用过晚膳,顾姝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打发皇帝走,清宁殿来人了。
林答应仍是一身清爽的樱花衫子,梳着倒八髻,簪戴着一支翠玉鎏金的蝴蝶步摇,手里捧着厚厚的经文。
彼时,墨子良正在教顾姝写字,帝后两个同坐案后,两手同握一支笔,相距极近。
两人毕竟早有肌肤之亲,头前顾姝倒还大方的很,直到林樱入屋来,耳根子一下子便烧红了,忙丢开笔跑出,迎着林樱说:“林姐姐怎的这个点来了?”
林樱微微屈膝行礼,含笑道:“臣妾已经将两部往生经抄写好,不敢耽误娘娘的事,便送过来了。实在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这里。”
顾姝便让芸儿接了往生经,拉着林樱同去案边坐,说:“林姐姐果真是菩萨心肠的人,又这样有耐心。本宫抄了这几日,也不过得了几页。”
林樱见了皇帝的礼,方笑着应道:“娘娘管理着偌大的后宫,还能百忙之中抽空为灾民抄写经文,才是真真的善心。嫔妾不过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墨子良也笑道,“旁的不说,林答应的一手簪花小楷可谓是秀外慧中,皇后再练上十年只怕也比不上。”
顾姝假意懊恼,“太后姑母说了,抄经在心诚,不在乎字的美丑。”
“是,是!”墨子良笑着起身,将她拉回案后坐下,说:“抄经不在字的好坏,但你多学些,总是没坏处的。”又对林樱说:“你既然来了,便伺候笔墨吧。”
林樱笑着应声,娴熟地拾起案上的墨研磨起来,看帝后打闹,笑道:“臣妾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看到皇上肯在这些小事上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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