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赶到太清院时,顾太后正在祠堂内抄写佛经,她只得候在院子外头,不敢搅扰。
小祠堂外种满了红艳艳的曼珠沙华,就似腾腾火焰连成了一片,更像是漫天洒落的鲜血。
顾姝看的呆了。
“皇后娘娘。”一会儿,星月姑姑从里头出来,笑说:“太后请您进去呢。”
顾姝虽一向不信鬼神,但面对神佛时,难免心存敬畏。
祠堂并不大,供了一尊笑口常开弥勒佛;下方设有香案,案前有蒲团、木鱼等物。临近小窗的位置,置了一方长案,案上铺放着文房四宝,又有博山炉燃着香;顾太后一身青衣坐在案后,正在抄写佛经。
她的后头是一个置满了书籍的柜子。
顾姝放轻了脚步,上前去见了礼,连出气都不敢大声。
“哀家在抄写往生经,希望此次洪涝中枉死的人们,能早登极乐。”顾太后一边抄写着,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顾姝难免作出一副忧虑的神色来,说:“太后姑母仁爱之心,姝儿自愧弗如;回去之后,姝儿也定会为江南百姓念经祈佛,愿上天保佑他们,可以度过难关。”
“说到底,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太后提笔沾墨,却见黄山砚台里墨汁已干,便道:“姝儿,你来替哀家砚墨。”
顾姝想着星月姑姑曾经教过的规矩,挽起袖子上前去,拾起赤龙金墨,沾了沾水,轻轻地搁在砚台里打转。
太后瞧着,甚是开心,“看来,你很聪慧。”
顾姝笑道:“是星月姑姑教得好。”待墨汁铺满砚台底部,她搁下墨,又去旁边添茶。
顾太后重新提笔写字,状似不经意地问:“姝儿,你去看过良嫔,她的病症如何?”
顾姝便将莫怀恩的话说了一遍,刻意说的模棱两可,随后又做出一副担忧的神情来,“莫大人说,心病还需心药治,姝儿到底不知道,这心药又指的是什么药?”
太后冷笑说:“哀家却知道的很。她的事你不必再管,今后也少去斋月宫,她若再登门,你只管让她来寻哀家。哀家自有治好她病的良方。”
“是。”顾姝乖巧地点头应声,“若是太后姑母没有旁的吩咐,姝儿想先告退了。”
“去吧。”太后将经书翻了一页,也不看顾姝,淡淡地吩咐了。
顾姝便带着芸儿离了太清院,回到琉璃宫。
因两人一路步行,耽搁的时间久,回到琉璃宫天色已经擦黑。用了晚膳,芸儿将其余丫头都打发下去了,说:“咱们刚离开太清院,良嫔便去了那处,太后没有传她,便在外头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来星月姑姑出来传了一句什么话,良嫔才回去了。”
顾姝歪靠在凤榻上,磕着瓜子,说:“只是不知道,她是被人当了刀子使,还是自个儿蠢得无药可救。”
芸儿不解地问:“二小姐何故这样说?”
顾姝道:“她撺掇我去求情,分明是要治我一个干政的名声;但这件事实在太容易拆穿了,只要我一说,皇上和顾太后便知道是她在背后撺掇;你瞧她今晨在这处哭的那样伤心,倒不像是作假。我适才告诉她的宫女说,要杀谭文韬的是顾太后,而非皇上,她立马跑到太清院去跪着了。”
芸儿想了想,说:“二小姐的意思是,良嫔知道皇上有杀谭文韬的心思,但同时也知道皇上手上无权,不可能杀得了谭文韬,所以才跑来贞宁宫求二小姐。其目的根本不在谭文韬,而在于陷害二小姐。可当她得知要杀谭文韬的是顾太后时,更知道顾太后有这个权力和实力,所以彻底慌了?”
顾姝点头,“正是如此。而事实是,无论皇上还是顾太后,都没有要杀谭文韬的意思。那么,到底是谁给了良嫔假消息,亦或者,是她自己编造了一个假消息?”
芸儿凝眉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良嫔自己知道了。”
“非也。”顾姝将剥好的葵花籽放在小碟子里,只等满了,一下子全倒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或许,会有人告诉我们答案的。”
初二日,万贵妃领着众人至贞宁宫请安,唯独不见良嫔,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病了。
“前儿见着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病了?”淳贵人阴阳怪气地道:“想是江南水灾死了那么多人,良嫔姐姐心头不安吧。倒也是,那可是数百条冤魂,换了谁不怕呢?”
万贵妃脸色微变,轻声呵斥道:“淳贵人,你在这里说什么呢?江南水灾,和良嫔的病情有什么关系?”
“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吗?”淳贵人故作惊讶,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方笑说:“听说此次死这么多人,除了天灾无情,还有江南官员办事不力的罪过。太后已经派了贵妃的父亲前去江南探查此事,良嫔的舅父可就任江南知府,若要追责,她便首当其冲。”
“那也是谭家的事,与良嫔又有何干?”万贵妃向淳贵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更何况,这是前朝的事,淳贵人可不要犯了大忌。”
淳贵人面有不甘,长声喓喓地说:“嫔妾不过在说良嫔姐姐的病,哪里像皇后娘娘,不仅得了自由出入鹤龄宫的特权,仗着自己不懂,连政事都能说上两句了。”
顾姝正襟危坐于凤榻上,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笑僵了脸。
万贵妃是何等人?曾经的六宫掌权者,这宫里发生的事,她会不知道?更何况万烈华是她的父亲,被派去江南的事,他会不告诉这个贵妃女儿?
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非是冲着她干政这一罪责去的。若非墨子良要借自己这个傻子皇后一个台阶下,就凭她昨日出现在鹤龄宫,便可以治她后妃干政的罪,以此来与顾太后谈条件。
想来,是因为自己得了皇帝和顾太后两座靠山,她们眼见形势不妙,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今日等待着她的,就不是这两人的明嘲暗讽,而是内廷的责难了。
“良嫔姐姐为人亲厚,能教导出她这样温顺的人,想来谭家也并非什么恶人,究竟怎样,太后和皇上一定会查明缘由的。”傻子皇后满脸天真笑容,“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前些日子本宫一直在学习宫中的事务,忽略了各位姐姐,不知道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吗?”
“皇后娘娘一人伺候皇上,尽心尽力,嫔妾们少有的空闲,不过弹弹琵琶绣绣花,哪有什么烦心事?”说话的仍是淳贵人,仍是阴阳怪气的语调,脸上的表情也同步调为冷笑。
顾姝脸上笑嘻嘻,心里直骂:你以为我愿意啊!整天被混账皇帝逼着学那么多,稍有不对就从头再来,差点就真的把我逼傻了。
“没有烦心事便是最好的。”傻子皇后继续装傻模式,娥眉倒蹙,满面忧戚,“不过,近来皇上和太后姑母可有的烦了。本宫昨儿去太清院,正看到太后姑母在为江南受难的死者抄写往生经,双眼都熬红了。”
在座的人能在宫里存活,自然没有一个是傻的。无论傻子皇后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她们都捕捉到了一个能讨好顾太后的信息。
“太后为国事操劳,尚且能念好生之德,臣妾实在汗颜,愿请为死者抄写往生经。”万贵妃最是玲珑剔透的人,起身回说:“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她起了个头,余下几人也不好意思再坐着,无论是情愿与否,皆起身道:“臣妾愿为死者抄写往生经。”
顾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几位姐姐都是菩萨一样的心肠,太后姑母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众人脸上的笑容皆不甚好看。
顾姝迫不及待地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耽搁各位姐姐的时间,早些抄写了送到太清院,由太后姑母过了眼,早些烧给死者,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安息。”
“是。”众人说着话便告辞出去。
等人一走,顾姝立即歪倒在榻上,拿手捶着自己的小蛮腰,“芸儿,快来替我捶一捶。”
芸儿忙上前来替她捶着,又吩咐彤儿慧儿,说:“你们去厨房告诉周嫲嫲,请她准备一盅绿豆冰饮。”
两个小丫头心领神会,芸儿姐姐这是要把自己打发出去呢,皆应声出去了。
“这破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要把人闷死才甘心吗?”见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顾姝拉扯着吉服的衣襟,将袖子、衣摆都撩了起来。
“二小姐,注意仪态!仪态!”再过分的事芸儿都见过,面对此刻任性妄为的二小姐,她也只能替她拢完衣领又牵袖口,压住下摆又理衣身的,忙的不亦乐乎。
“若是热了就换身儿衣服吧。”眼看着小姐一张小脸儿被闷的红红的,芸儿也有几分心疼,“明儿奴婢叫她们多放几个冰炉子在屋子里。”
顾姝歪在凤榻上不想动,捞起旁边的凤羽扇一阵狂扇,愤愤地道:“这该死的古代,空调冰箱风扇一样都没有!”
“啊?”芸儿歪了歪头,“二小姐,那些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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