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鹃儿面前,顾姝用不着装傻,示意芸儿将殿中伺候的丫头都清下去,只余下小肆、芸儿在跟前时,她才冷冷地问:“姨娘为何擅自做主杀了刘敏?”
钱鹃儿疑惑道:“药是你给的,我还在纳闷,说了是慢性药,见效却这样快?”眼看顾姝满脸愠怒,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幸好我做的足够小心,若不然冷不丁地撞上了,岂非被人当成杀死刘敏的凶手?”
顾姝冷笑:“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去查刘敏的尸体,看看她究竟是死于我给你的慢性药,还是另有死因。”
钱鹃儿眼中露出些异样来,讪笑两声。想了想,又上前坐在床边,拉住顾姝的手,赔着笑脸说:“一个死人,还值得二小姐费这样的心神吗?再过四日,二小姐便要入宫去了。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才是二小姐的敌人。”
顾姝自然清楚,帝王侧才是她今后的战场。
但她现如今身在昙国,能依仗的,只有七杀堂与顾府。但七杀堂毕竟是江湖杀手组织,无法搬到明面上来。如今刘敏一死,顾府后院多半是要落在钱鹃儿的手上,若不能将她震慑住,难保不会生出事端来。
她抽回手,神色淡漠地将视线从钱鹃儿脸上挪开,“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大婚典礼出现任何意外。”
“不会的。”见她终于松口,钱鹃儿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宫中府中都在为二小姐的大婚典礼准备着,更何况,你还有太后娘娘撑腰,谁敢捣乱?”
顾姝阖了阖眼,做出疲倦模样来,说:“既然钱姨娘心中有数,姝儿也就放心了。”
钱鹃儿最是个会擦眼观色的,见顾姝面露疲倦,便起身辞去了。
待她走后,顾姝唤过小肆来,说:“你多安排几个人手进来,一个待在顾丽珠身边,不准她出去胡言乱语;一个盯好棠梨院,若这两个女人有任何异动,不必通知我,直接杀掉。”
小肆利落地应下。
微顿一下,顾姝又说:“另外,你再安排个知心、聪慧的女子,送到父亲身边。”
芸儿不解:“不管怎样,老爷待二小姐还是极好的,二小姐还不放心吗?”
顾姝牵了牵嘴角,“父亲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近来府上事故频发,刘敏去了,顾丽珠也疯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了,遭不住这样的打击,身边能有个可心的人在,也能慰藉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芸儿歪头想了想,笑道:“原来如此,奴婢还以为二小姐连老爷都信不过呢。”
顾姝心中悠悠一叹:傻芸儿,你这么单纯,怎么又知道,你家二小姐的父亲,心里从来只有位高权重。儿女家人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攀权固位的工具罢了!
她却什么都没说,侧身往里躺下说:“我再睡会儿,入夜喊我。”
芸儿应声,在屋中燃了安息香,便同小肆退出房去了。
朦胧间,顾姝又见到了那个年才十岁的小女孩。这次的她一身素缟,呆坐在满目惨白的灵堂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盯着堂中那副棺椁瞧。
顾姝人在灵堂外,冲着小女孩喊:“你放心,我替你和你阿娘报了仇。”
小女孩回过头看她,歪了歪头,似乎在辨认眼前这个大姐姐。忽然,那个小女孩脸色大变,朝顾姝猛扑上来,掐住了顾姝的脖子。
她狰狞地咆哮道:“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去那里?”
顾姝拼命地挣扎,想要将缠在脖子上的手扯开,却只是越扯越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嘭’的一声,顾姝从梦中惊起,半坐起身,不停地喘着粗气。
“二小姐!”芸儿拿了灯盏进来,看到二小姐满头汗水,忙抽出娟帕替她擦拭,心疼地道:“二小姐,你这是又做噩梦了吗?”
这样的梦,顾姝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她总觉得,十岁的顾二小姐,是想通过这些梦境告诉她什么,可到底又是什么呢?
她接过芸儿手上的娟帕,连同眼睛一并捂住,倒在床上,“芸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奴婢正要来喊二小姐,不想二小姐又被噩梦吓醒了。”芸儿将屋中明瓦灯点燃,过来问:“二小姐,你这一天不怎么吃东西,奴婢叫他们备了几个小炒配清粥,要现在传上来吗?”
“不吃了。”顾姝起身,行到妆台前,动手将一把长发尽数挽起,扣上白玉冠,“替我换一身男装,我要出去一趟。”
芸儿看了看随后跟进门来的小肆,小声地问:“二小姐要去哪里呀?能带奴婢一道去吗?”
顾姝想了想,唇畔露出了自嘲的笑来。
天大地大,她却找不到一个可去之处。
见她不说话,芸儿还欲再问,却被小肆拉住了袖口。
芸儿转头看着小肆,见小丫头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心领神会,便不再多言。
顾姝换好一身玄色束腰男装,扣上半张面罩,从窗口溜出。
芸儿才问:“小肆,你知道二小姐要去哪里吗?”
小肆摇头:“我不知道首领要去哪里,但她此刻需要的人,不是我们。”
芸儿忽然明白过来,“夫人去世后,二小姐悲痛至痴傻。如今二夫人死了,大小姐疯了,压在二小姐心头的那块大石,应该已经挪开了吧。”
小肆转头看了看小丫头,没再多话。
七月,夜风刷走了白日的烦闷,略带凉意。
顾姝清澈熟虑地出了顾府,将阖府红灯幔帐抛在身后。
长街繁灯如昼,行人往来如同川流不息,声声嬉闹入耳。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漫无目的,却又执着地前进着。
等顾姝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玉桂坊外。她抬起头看了看迎风招摇的旗帜,忽的想起竹先生来。她满眼恍惚中露出一丝笑意,绕到玉桂坊旁的小巷子里,一路盼着墙角飞檐,溜到了玉桂坊三楼的库房里。
正如竹先生所言,这间库房里,放着许多好久。
顾姝一路看过去,只挑了两坛自己熟悉的女儿红,仍旧回到屋顶,望月独饮。
民间有俗语:七月半、鬼乱窜。所以,连本该满如圆盘的月光,都藏的只剩下一丝儿银带,在黢黑的夜空里,泛着点点光彩。
古代的酒,相当于现代的米酒,实在没什么度数。一坛子下了肚,顾姝仍旧神思清明,面露苦笑。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夜色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值此漫漫深夜,苏姑娘为何事伤怀?”
顾姝闻声望去。淡淡的月光、远方的幽灯映出男子朦胧的身形。面覆半张银具,一手执着青玉壶,一手执着青玉杯,悄然立在二楼的飞檐上。
她笑了笑,抬手将另一坛酒开封,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才问:“像竹先生这样身份的人,也会有烦忧事吗?”
墨子良执着酒壶攀上三楼屋顶,在女子身边坐下,笑说:“苏姑娘好像对我很了解?”
“谈不上了解。”顾姝道:“只是看竹先生出手阔绰大方,想你非富即贵,必不会缺衣少食,也不为前程烦忧。您这样的人物,最大的烦劳,应该是怎么花银子吧!”
墨子良笑了笑,“这就是苏姑娘只给在下两千报酬的原因?”
顾姝又灌了口酒,说:“非是我骗了你,实在我也被七杀堂骗了。说好的悬赏百万,结果等我拼死拼活把人救出来,就变成了百万铜板!我有心要找她们麻烦,奈何势单力薄,所以,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了。”
墨子良挑了挑眉。虽说最近七杀堂因为毁了一个约,赔付了很大一笔银子,但怎么着也不会拿自己名声来开玩笑。他要是真信了小女子的话,就同顾家那个二傻子没区别了。
但是,他也没有拆穿的意思,只顺着话说:“看苏姑娘的语气,对七杀堂很是了解。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七杀堂的首领,我替你出口恶气。”
顾姝斜眼瞧着他。这个人,果然不能小觑,千方百计地套话。
“别说是首领了,我连个堂主都没见到。”她收回视线,愤愤地又灌了一口酒,“她们只派了个小乞丐来。”
“小乞丐?”墨子良心头一动,视线落在手中杯盏上。那青玉杯中湾着清清凉凉的竹叶青,泛出暖暖的波光,“莫非,是个高高瘦瘦,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
顾姝故作惊讶,“竹先生也见过?”
“何止是见过。”墨子良苦笑道:“那小子曾经到玉桂坊打探我,我还以为,她是奉了苏姑娘之命呢。”
“看来,我们都被七杀堂给耍了。”顾姝脸不红气不喘,举起酒坛朝男子遥遥一敬,“为我们共同悲惨的遭遇,干一杯。”
墨子良也举起酒杯,朝她敬了敬,一口饮下,才问:“现在,可以说一说,苏姑娘究竟为何事伤心了吧。有些事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坏的。左右你我素昧平生,说一说又何妨。你可别告诉我,真的只是为了那点银子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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