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松仍旧回殿中伺候,见君王倚在矮几旁,单手执着琉璃角杯,正盯着角落里的烛火愣神。杯中鲜红的葡萄美酒荡着芬芳,与殿中安神香混合一处,相得映彰。
他上前,赔笑问:“皇上这一趟,可有收获不曾?”
君王搭在矮几上的手轻轻敲动,沉吟着道:“夜探皇宫和丞相府,分明不为钱财,却编出那样大的一个谎话出来。如今又插手七杀堂的事,她究竟图什么?”
跟了皇帝这么多年,洪松自然了解主子的秉性,知道主子口中的这个‘她’,必定指的今夜赶去相见的那位苏姑娘,便笑说:“那位苏姑娘也但真是神秘,消息给了凤阁这样久,也没能找到她的踪迹。想来,若非她只手通天,便是背后有高人了。”
“她也不过十六七的年岁,身手却了不得,性格更非寻常女儿可有。”君王兀自沉吟着,“真真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墨子良自己都不知道,在提到苏姑娘时,他的嘴角上扬,满眼都是宠溺。但这一切,都被洪松瞧见了。老奴最会揣摩主子的意思,知道主子是对那位苏姑娘有了兴趣,可又想到了丞相府的二小姐。这两个女子,一个精明欢脱如狐狸,一个憨厚纯真如白纸一般,都非后宫那些主子娘娘能比的。
“既然是只狐狸,皇上不妨设下天罗地网,将她捕来便是。”任凭是怎样狡猾的人,凭束竹阁的能耐,要逮她是轻而易举的,“到那时,再狡猾的狐狸,不也得原形毕露吗?”
墨子良摇头,笑道:“狐狸进了笼子,在人前便会装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来博取同情,这样岂非没趣儿?”他仰头将葡萄美酒一饮而尽,任由几滴液体从嘴角滑落,滴在赤龙触须上,“通知洪宝,明天晚上将笼子打开一个缺口,放那只小狐狸进去跑一跑,笼门不要关死了。”
“是。”洪松只有点头应允的。
七月初五,晚间,戌时。
琉璃院依旧是早早地熄了灯,丫头婆子也都早早地歇下,唯有顾姝的寝屋还亮着灯火。
顾姝正收拾着一大堆装备,什么飞檐爪、袖箭、烟雾弹……可以看得出,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应该经常干梁上君子的勾当。
芸儿在旁边,一只手拽着二小姐的衣角,一手悄悄地抹着眼泪。
小肆立在灯火旁,静静地瞧着首领和小丫头,也是不发一语。
整个屋子,只剩下武器叮当碰撞的声音,以及芸儿实在忍不住时的抽泣声。
“好啦!”将包袱都收拾好后,顾姝才转身拉住芸儿的手,安慰道:“我这是去救你七哥,又不是上断头台,你哭什么哭?”
“奴婢不是故意的!”芸儿齁声齁气地道:“可奴婢就是忍不住嘛!二小姐,你老实告诉奴婢一声,这一去是不是很危险?”
顾姝心中悠悠地一叹:敌人未知,连队友是敌是友都未知,能没有危险吗?
“你二小姐的能力你还不放心吗?”顾姝故意板起脸来,“也太小看我了。”
芸儿也知道,二小姐这样说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哪里能不担心呢?她正想着话,一旁小肆提醒:“首领,该走了。”
顾姝将包袱仔细地系在背上,叮嘱芸儿说:“替我镇一盅葡萄,等我回来吃。”语毕,便掀开窗户,溜了出去。
她一路策马来到城东的十里长亭,墨子良早已在那处候着。两个人依旧是黑衣蒙面,唯一不同的是,顾姝此番装备齐全,而竹先生仍旧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
准确地来说,他也是做了准备的。
“你进来,我先和你说说明月山庄的情况。”墨子良将一张地图铺在桌上,等顾姝进了凉亭,才燃了火烛,说:“据我的情报,七堂主被凤阁关在了明月山庄的地牢里,这是明月山庄的地图。”
顾姝认真地看着地图,见上面标注着一条非常醒目的红线,周遭标了黑色的圆点,旁边标注了各类花草树木、地形楼阁。
“这里是入口。”墨子良一一点着地图,“一进去是正厅、后房,地牢入口在后房外头,正厅外头是宽阔地带,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能从旁边的竹林绕过去。这里边上栽了一圈的刺梨,虽然凶险了点,但还是能过人的。”
“竹林里有机关,一旦触发便会释放毒雾,置身其中顷刻间便丧命。那些刺梨都是用剧毒之物喂养大的,被刺中会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墨子良抬眼瞧着对面的人,严肃地道:“咱们这一次,探路为主,救人为辅,一旦发现不对劲儿,立即撤退,绝对不能留恋!”
“知道了。”顾姝面上答应的痛快,心里却早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小七救回来。否则,等凤阁的人反应过来,就没有下次出手的机会了。
墨子良再拿出一张地图来。
顾姝瞧着那张地图全是些甬道,一头在水里,一头在山半腰。中间时宽时窄,标有各色的圆点,就像是一个迷宫。
墨子良继续解释道:“这是地牢的图,入口在后房外的荷花池里,只要开关启动,河水自动分离露出入口来。出口在山庄背后的万妖山上。地牢里岔路很多,只有这一条我标注了绿色的线是正确的道路,你必须要将这条线牢牢记住,不能转错一步。一旦进入这些岔路,断龙石便会落下来,会被活活困死在里面。”
顾姝点头,目光细细地扫过图纸,不放过任何细节。
墨子良继续说道:“即便侥幸能救人离开地牢,也不能松懈。万妖山是明月山庄用来豢养各种毒虫的,一旦有陌生人闯进去,毒虫便会蜂拥而至,到那时别说是你,我也未必能逃出来。”
说完,他神色一凝,再次问道:“此行万分凶险,你真的要为了那点赏金,赌上你的性命吗?”
顾姝静静地翻看着两张图纸,不在意地道:“不就是死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听她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墨子良心中微痛,下意识地抓住了顾姝的手,沉声问道:“钱财真的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吗?还是你此行根本就是别有目的?”
顾姝没料到他会如此激动,不解地望向对面的人。男子的眼中盛着微弱的火光,无法透过双眼看出他的情绪,但他的话语中的担忧,却是听出来了。
她抽回手,轻笑着摇头,“以竹先生的身份,应当不会为一日三餐所发愁,自然也就无法体会钱财的重要性。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不假的。钱财确实没有性命重要,但想要活命,就必须要有钱。”
她将两张地图卷起,递还给对面的人,笑道:“我都记下了,多谢竹先生,待拿到了赏金,自会将竹先生该得的那一份送到玉桂坊去。”
墨子良接了地图收好,听她这话却不对得很,忙一把将人拉住,“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去明月山庄?”
顾姝轻轻挣开他的手,起身整了整衣衫,微垂眉眼看着坐着的男子,笑道:“先生并不缺钱,前路凶险生死难料,不敢将先生拖进这潭浑水中。”
“昨夜明明……”墨子良急的起身,话还未说完,却觉一阵晕眩感传来,世界天摇地转,全身乏力,只得坐了回去,“你……刚才的地图,你竟然给我下药!”
顾姝退开两步,朝他深深揖礼,歉然道:“先生保重。”说着话,她便转身。
“你……你回来!”墨子良浑身乏力,瘫在石桌上,丝丝冰凉沁入心脾。
顾姝停了下来,转身回来,盯着桌上的男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却在碰触到他脸上的蒙面巾的刹那,犹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她长出一口气,扬眉笑道:“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先生熟悉的很,像是在哪里见过。无论先生何样身份,也算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好友,若顾姝此去还能回来,定与先生把酒言欢。”
语毕,她转身出亭,翻身上马,朝着明月山庄疾驰而去。
月色明朗,马蹄声急,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原本无力瘫在桌上的墨子良,却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遥遥望着明月山庄的地方,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来。
“小傻瓜。”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取出信号弹发射出去,随后从旁边牵出乌骓马,也朝明月山庄的方向追赶过去。
而明月山庄这头,洪宝静静地蹲在正厅的屋檐上,瞧见东城门一道急光蹿上天际,如白玉清冷的面容微微一动,跃下屋檐来。
正厅前的广场,集聚了数十黑衣人,静静等着老大的调遣。
“点子已经来了,大家分散隐藏好,不要露了痕迹。”洪宝的声音没有阳刚之气,但但经年累月积下的威势,并无一人敢质疑老大略显温和的声音,“记住,主子有交代,只求将她困住,不能伤了她!”
“是!”低低的应答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开来,数十条黑影从月色下蹿入黑暗,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只等着狡猾的小狐狸来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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