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学堂中,十几个胡家子弟不知所措地看着正在忙碌的韶泰。
“韶先生,你真的要走吗?”就有一个六岁孩童怯生生地问。
韶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是,君子行事坦坦荡荡,先生确实要走了。”
“先生,你能不走吗?”孩子抬起头,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韶泰,“先生回去之后也是要教书的,在哪里不是教啊?”
韶泰叹息一声,蹲了下去,用眼睛看着那孩子:“确实,先生到其他地方去也是教书,可有学费束修可拿啊!这一点先生也不骗你,我在县学当教谕,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又要养活一大家人,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先生一不贪墨,而不行邪道,穷得紧。胡家遭了难,可拿不出钱来。虽然说我也舍不得你们,可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孩子,你们还小,有些事还弄不明白。以后好好读书,明理之后就会知道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他吸了一口气:“所谓君子者,要懂得拒绝,尤其是碰到不好意思答应的事情。如此,别人还赞你一声,说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否则,一旦抹不开情面,自己生受了。反心坏怨怼,将一件好事弄成了坏事。”
“说得好啊!”胡顺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席光明磊落的话,顿时一呆,仔细一琢磨,却有千番滋味涌上心头。
“原来是胡百户。”
“见过韶先生。”
“胡百户你来学堂,可是有话要说?”韶泰问。
胡百户叹息一声:“先前本是有话的,胡顺还是想将先生留下,可听了教谕刚才的话,胡某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韶泰点点头:“百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在学堂一个多月,你我也算是相交甚得。”
胡顺苦笑:“名师难求,苏子乔也不过是在先生手下受教一月,就能在一千多士子中脱颖而出,夺得府试头名。若是在往日,胡顺就算拼了命也要把先生留下。可现在,却开不了口。”
韶泰摸着胡须微笑起来:“苏木得了案首吗,甚好,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胡顺知道是债主上门了,皱了一下眉头,客气地一拱手:“韶先生请自便,胡某还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见笑。”
韶泰一抬手:“百户自便。”
……
胡百户从学堂出来,刚一走进大厅堂,里面的人就同时站了起来,乱糟糟地喊:“百户,你总算肯出来了。”
“胡顺,你怎么回事,一躲就这么多天,咱们的事情怎么算。”
胡顺被众人问得心中恼火,他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也不怯场,团团抱拳:“各位,有话好好说,一个个来。胡顺又没有十张嘴,不可能同时回答你们。”
“好,我先来。”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气愤地站起来:“胡百户胡老爷,我也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前阵子听说你坏了事,贱卖了货物,想逃去辽东。小的前一阵子从山东进了一批驴胶,放在你胡家货栈发卖。估计现在货也不在了,也不求你将货退还。但本钱你得给吧。一共三百二十一两六钱,罢,算我倒霉,你给个整数,就三百两好了。”
胡顺苦笑一声,摊手指了指身边空荡荡的厅堂:“现在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货物都已经卖了出去,可现银一时也收不回来。还容缓上几日,等收回来再与你结帐。”
那商人不肯罢休:“几日?胡老爷你给个准信。”
胡百户冷冷一笑:“以前胡某是坏了事,你要来讨钱,也就罢了。可如今,咱胡顺绝处逢生,保住了官位,这生意还得做下去。李老板,你以后是不是不想同我打交道了?”
这一笑带着一丝煞气,那商人地位卑微,一窒,却不敢说话了。
顿时,就有个股东跳了起来,此人姓赵,是胡顺多年的老朋友,也不惧他:“胡顺,我听人说你虽然保住了官位,却将卫所里的人得罪个遍,今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咱们同你合作,总不可能天天顶着被军队盘查勒索的风险吧?你胡顺是有本事,也许用不了几年还可以翻身。可这几年中怎么办,咱们总不可能拿着真金白银同你熬。在商言商,不是我心硬,这里是你我以前写的契约。当初我入了一千两股金,现在不想做了,你把本金退还给我好不好?”
说着话,那人就摸出一张纸来。
果然来了,胡顺脑袋里嗡一声,有些发涨。欠人家的货款还好说,大不了拖延些日子。反正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如果你们不想血本无归,就得等。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可股东却是不同,只要他们一撤资,其他债主都知道这货栈是再也干不下去了。
还不一涌而上,将自己身上的每一文钱拔光?
想到这里,胡顺的额头上有热汗微微沁出。
他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看着那个股东,哈哈一笑:“赵官人我们也是打了十年交道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不可一座下来谈吗,别忘记了,当年你家的一个长辈在山西去世。可是老胡我派人千里迢迢将尸身给接回来的。难得你连这份交情都不讲了?”
那赵姓的股东听胡顺提起这事,想起胡顺的好来,叹息一声。顿了顿,才叹息一声:“胡顺,不是我心硬,不念交情。实在是,就算我不退股,别人也要逼你退啊!”
“是谁要退股了?”胡顺哈哈笑着,将目光落到苏瑞声身上:“瑞声,你如今也算是我们货栈的大股东了,你要退股吗?”
苏瑞声正扬扬得意地看着这出好戏,听到胡百户问,也不回答,只朝门外看了一眼。
外面正停着一顶大红花轿,几个吹鼓手正弄得热闹,外面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说句实在话,自从那日在家门口看到胡莹后,他就对胡家大小姐惊为天人,一心想着娶她过门。
可是,父亲和胡顺早已经商量好了,由胡家拿出三百两银子的聘礼把苏木入赘过去。
这事是家中长辈定下来的,父亲可是个见钱眼开的,怎么可能不要这么多钱。
苏瑞声也不敢反对。只心中暗恨:苏木这个傻子凭地好运气,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美娇娘。
后来,胡家破产,那三百两银子自然拿不出来,这桩婚事自然告吹。
苏瑞声看到机会,说服了母亲,让她拿出四百两私房钱,又去求父亲。
苏瑞声人品是极恶劣的,可人却机灵,知道要想打动父亲,还得从钱字上着手。就说,如果拿些银子出来,从胡家货栈的股东们手头将股份买过来,又纳胡小姐为妾有许多好处。
首先,胡百户如今的困窘不过是周转不灵,如果给他一些日间,未必不缓过气来,只需两三年,就能看到利润;就算那胡家破产了吧,还有院子和货栈。院子不值钱,也就百把两银子,但那货栈的口岸却好,值个三五百两不成问题,关键是你就算出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门脸。
只要入股胡家,又纳了他的女儿,依我的手段,自然将胡家的产业拿过来。反正胡家这么一个独女,他胡家还不是我说了算。
至于军户的女儿,反正又不是正妻,无所谓的。
听儿子这么一分析,苏三老爷也心动了。心中冷笑,他胡顺也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军户,又惹恼了军队的同僚,我苏家怎么着也是缙绅望族,将来收拾他还不容易。
就又拿了一千两出来。
这么多钱,就算都丢了,如果能够将货栈拿到手也是值得的,码头什么地方?风水宝地啊!
这笔生意无论如何算都不亏。
先前他早就知道胡家的债主和股东们今天会来这里催帐,已经打定主意过来逼婚。不过,他也不急,胡家对这桩婚事还有些犹豫,得等胡顺百别人逼得焦头烂额,把路走绝了,才会乖乖就范。
因为,他也不急,先约了几个朋友在酒楼满悠闲地吃酒玩乐。
却不想刚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就按捺不住,说出自己要纳胡小姐为妾的话来,刺激苏木:“堂兄,今天晚上就是愚弟的洞房花烛夜,你一定要过来喝一杯喜酒哟,哈哈,哈哈,哈哈!”
不但如此,他还请人立即去将花轿请来,又雇了乐工,当着众人的面吹吹打打地朝胡家行去。
一回想起苏木当时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苏瑞声心中就一阵痛快,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堂兄啊堂兄,你虽然得了第一,可这又怎么样。你一个头名案首说出去好生了不得,却连你女人都保不住,就在今天晚上你的女人就要被我脱得精光,压在身下狠狠蹂躏。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哈哈,我同情你!
在胡百户问出这话的时候,苏瑞声也不回答,只朝门口看了一眼。
胡百户心中犹豫,想起女儿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中一痛,那句话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当众说出口。
看到胡顺的表情,苏瑞声心中恼怒,冷笑:还是不肯啊,我苏瑞声好歹也是相貌堂堂,家世也好,还有一月就是章试,秀才功名当不在话下。你女儿给我做妾也是高攀了,还不愿意,你这老东西还待怎地?
可因为垂涎胡小姐的美色,又想好生折辱苏木泻心头之愤。
他还是哼了一声,黑着脸站了起来,朝周围一拱手:“各位,在下苏瑞声,书院街苏家三房次子,今日过来迎娶胡家小姐为妾。”
“啊,原来是苏瑞声,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不得不承认,苏瑞声在保定府的读书人当中还是小有名气的。
见众人这般表情,苏瑞声拿起了架子,咳嗽一声:“另外,我苏家已经购入了胡家货栈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股本。再货栈中占三成股份,胡百户自有三成,这样一来,货栈都倒不了,不日将照常营业。大家现在不管是催款也好,退股也好,就算拿到钱,也要亏些进去。还不如让这生意继续做下去,难道大家还信不过我们苏家?”
先前那个姓赵的股东沉吟片刻,道:“既然苏家也入了股,我等倒不也不急,反正钱在手头也是要放出去生息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他人也都同时默许了。
眼见着一场危机就要化解于无形,见苏瑞声刚才侃侃而谈,胡顺心头一动:这个苏瑞声也是个人物啊,这苏家怎么这么多人才。先是那苏木惊才艳绝,现在就连这个苏瑞声也如此了得。
这一幕,躲在里屋的胡莹看得明白,知道这桩婚事已经是木已成舟,顿时心如死灰。
暗道:“爹爹,女儿只能对不起你了。等下定要与那苏瑞声拼个鱼死网破。至于货栈,爹爹,难道还比不上你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想到这里,胡小姐将协差塞进袖子,就要走出去,将那苏瑞声一刀拿下。
军户家的女儿,从小使枪弄棒,对付一个文弱书生当不在话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喧闹的唢呐和锣鼓声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是胡顺的一声大叫:“苏木,你来做什么?”
“泰山大人,苏木来见我家娘子不行吗?”传来苏木朗朗的声音。
“小祖宗,你……你你你……终于到了!”胡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身体一软,袖中的短刀落到地上。
我爱的人,是不会放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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