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府试对苏木而言自然是誓在必得,问题是难度实在太高,不拿第一就是失败。
经帖题作得完美,这一关算是过了。关键是八股文,这种题目才是科举最重要的部,多少高手名士在这上面沉沙折戟,多少人一次次在半夜中被提笔难成文的噩梦惊醒过来。
后人一提起古代的科举,首先想到的就是八股文章,而不是经帖、试帖诗、策问,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问题是,对八股文,肃穆是完全没有信心。
作完经帖已经很迟了,肚子饿得咕咚响,等题目纸下来,苏木也顾不得吃东西,立即拿了起来,定睛看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死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内心中一片空白,就好象被人全部掏空了一样。
那两道题目在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旋转,连成一片。
眼前的景物也忽近忽远,无法对焦。
这感觉非常不妙,苏木知道自己太紧张,以至于无法静下心来。
这情形他当年参加高考时也曾经遇到过,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无法思考,在考场里坐了大约三分钟才恢复过来。
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
等心绪完全平静下来,再将目光再次落到题目纸上。
这一看,总算是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内心中猛地一震,如同有雷电在身体里一闪而过,将身体内外都照得通亮了。
“实在是太……”
“太简单了!”
事情果然如韶先生事前预料的一样,两道题目都是来自《论语》。
和县试相同,也是小题。
第一题是:其媚于奥。
出自《论语》八佾篇,上下两句已经被考官给截去了。原句是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大意是说,与其讨好离我们日常生活十万八千里的神仙,还不如和管我们吃喝拉撒的灶王爷的搞好关系,县官不如县管嘛!
从这一句看来,儒学其实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学问。
第二题是:孰为好学。
出自《论语》雍也篇,原句是: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这是孔子晚年时,鲁哀公与孔子之间的的一段问答。这段话,表达了孔子对于“好学”的定义是“不迁怒,不二过”,完全是偏重在品德修养方面的认知和实践。
第一句还好,一般的现代人大约没多少见到过。不过,这句却是《论语》的精髓之一,体现了孔子和儒家与时俱进的变通精神。
第二句则是《论语》中的名句,不迁怒这三个字只要是中国人基本都知道,也作为做人做事的准则。
这两道题目苏木都做过,就在韶先生出的那二十道题目之中。
不但他苏木反复增删修改,就连韶先生也亲自捉刀批阅数次。到最后,这些范文已经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可以说,这二十道题目中苏木只给出了一个思路,其中的字词句都是韶先生一手一脚作成的。
“竟然全部打中了!”苏木惊得目瞪口呆,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顿时竖了起来:“这个……这个韶先生也太神了吧!”
题目都猜中了,范文也几经修改,苏木现在只需要把已经提前背熟的文章抄上去就是。韶先生八股文的水准放在全天下究竟属于什么等级苏木不敢评论,但就整个保定府来说,应该算是第一等的吧。
人家可是两举人功名都拿到手的,又在县学当教谕多年。
放在这一群童子当中,如果还拿不到头名,只能说柳知府是瞎子。
“这就是名师啊,这就是名师啊!”苏木欢喜得几欲手舞足蹈,如此一来,这场考试也彻底失去了悬念。
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苏木也不慢着写卷子,反掏出林老板事先给他准备好的馒头,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馒头早已冷透,可吃在嘴里却分外的香甜。
等吃完午饭,又磨了一池墨汁,这才提起笔,定了神,一字一字地抄了起来。
府试也就这样了,只要不犯低错误,比如写错别字,在卷面上留下污垢,就是妥妥地稳拿,此刻保持心境的平稳最为重要。
苏木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落到柳知府的眼里,经帖题已经读问,其中的断句非常精到准确,很多地方同柳知府所学不谋而合,也有些许细节有写出入,却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
越读,柳知府对韶泰一门师生的学问越是喜欢,对苏木接下来的八股文自然而然地有了兴趣,急欲一睹为快。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了让苏木必须拿第一的念头,这个转变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可一看到苏木拿八股文题目纸时手微微一颤,然后捧着卷子发呆时的情形,柳知府心中一个咯噔:今科府试因为是本府第一次主持,对保定的读书人的水准也不太清楚,这才有意降低难度,没有出生题怪题。这么简单的题目,苏木缘何一脸的为难,难道他做不出来?没道理的啊!
又等苏木再次看题时,柳知府见苏木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心中没由来的一松。知道这两道题苏木会作,只不过刚才太紧张而已。
可苏木接下来的表现却让柳知府心中微微有些恼火,这个苏木却不急着写卷子,而是吃起饭来。吃完饭,还不紧不慢地磨墨,写起字来也是磨磨蹭蹭,没写完一个字都要停一停,上下左右端详半天,才肯再次落笔。
就算是绣花,也不过如此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一次放牌子的时间,大殿中,就有大约百人将卷子交了上来。
柳知府只能放弃关注苏木,提起笔批阅起考卷。
他本是同进士出身,差一步补了庶吉士,胸中学问自然了得。卷子一抓到手中,只三两眼下去,就能判断出其中成色。
只一个时辰,这一百多张卷子就看完了。
不过,北方文教程度低,卷子上的文章都作的不太好,看了这么长时间,其中还有些意思的文章也不过区区几篇。其中大多是不堪入目的胡编乱造。
果然是童子试,要想找一篇让人精神一振的好文字,却如同那沙里淘金一样。
而且,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读得多了,整个人就好象在闹市中穿行而过,从头到脚带着浊气。
柳知府不禁有些羡慕那些能够主持乡试和会试的考官,读到好文章的几率比起童子试却要大上许多,那才是一种享受呢!
不过,别说会试、乡试,就算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院试都要从中央派下大员主持,却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可以觊觎的。
看完卷子,第二次放牌的时间又到了,这次提前交卷的人更多。等卷子收完,殿中只剩下稀稀疏疏十来人。
柳知府这次已经懒得在看卷子,实际上,他觉得也看不到什么好的文章,童子试也就这样了,能写出一手好八股的早已经得了功名。而最近几年,保定好象也没出现什么新晋才子,除了苏木……苏木……咳!
苏木还在慢悠悠老牛拉破车一样写着,顿时把柳知府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忍不住咳嗽一声,道:“本期府试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
话刚一说出口,他心中却是失笑,暗想:苏木能不能写完,又关本府什么事情,我倒是操心上了,奇怪,奇怪!
不过,这个苏子乔做卷子也是奇怪。别人答卷子,尤其是时文,都会先打草稿,修改完毕,这才誊录上去。而他却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填,就如同事先已经有了腹稿一般。
心中好奇,柳体知府就按捺下内心在躁动,等着。
好在又过了一壶茶时间,苏木终于将卷子做完,抄着手静静地坐在那里静候放牌的时间。
柳知府倒是替他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作完了。
就走过去,拿起苏木的卷子看起来。
两道题,每篇八百字左右,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就能看完。
可柳知府着一看,却是老半天。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不得不承认,韶泰先生的文章在保定府乃是第一流的,用来对付区区一场府试自不在话下。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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