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本期北直隶的童子试开始。
童子试三年考两次,考生没有资质要求,只要读过几年,又一个庠生做保,就能参加,称之为童生。
县试乃是童子试的第一关,一般都定当年二月五日,不冷不热,早春时节。
过了这一关,接着就是四月的府试和七月的院试,只要过了这两关,就能够获得秀才功名,成为生员。获得免除赋税徭役、见官不跪的政治特权。
考中秀才,就能参加乡试,只要考中,就是举人,具备做官的资格了。
做官固然好,可苏木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命。别说举人了,就算是秀才,也未必能中。
这次之所以去参加县试,他也是逼不得以。
所以,内心之中他并没把考试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大约将那本范文选看完之后,就上床睡觉。
现代人都习惯晚睡,家上白天时小蝶说家里没多少钱了,就想了半夜该如何赚钱的事情,到大约两三点钟模样才朦胧睡去。
还没等他睡熟,就被小蝶给叫醒了,说是苏家其他考生都起床准备出发了。
“不去了,不去了!”换了具少年人的身体,瞌睡本多,大半夜被人叫醒,苏木痛苦得难以名状。
小蝶知道少爷说的是气话,也不废话,直接拧了热毛巾帮他擦脸,又端来一碗热水灌进去,这才让苏木彻底清醒过来。
喝了水,穿好衣裳出了大门,就看到苏四爷正在对那全苏家子弟训话,无非是你们要好好考,争取考个好的名次出来。我苏家本是书香门第,你们若能够为家族增光,定有奖励云云。
再看那群考生大多十五六岁模样,年纪都不大,其中最小的一个只有八岁,被大人背着。
这群考生白天时刚骂过小蝶,至于苏四老爷已经和大房彻底翻了脸,苏木也懒得同他打招呼,就要朝外面走。
苏四爷看到苏木,一脸的厌恶,喝到:“苏木,你过来做什么,想捣乱吗?”
听苏四老爷说眼前这个青年就是苏木,所有的考生都将头转过来。
却见得眼前这个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心中都是一阵嫉妒。
苏木对苏四老爷一拱手,淡淡道:“今天不是县试吗,我也报名了,正要去县衙,四叔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其他苏家子弟都喧哗起来:“我们不同这个呆子走一起,没得丢了咱们读书人的脸。”
苏木微微一笑:“我说过要同你们一道吗,你们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此抵距离衙门不过两里地,又用得着如此声势?不过是一场县试罢了,又有何难?”
话音刚落,苏四老爷大喝一声:“苏木,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门子,估计是送出去那六十亩地才得了县学的担保,有了考试资格。可你就是个傻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若你还知道廉耻,就不要去献丑了。”
苏木摇头,看了众考生一眼:“四叔你也太小看人了,须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县试,我不但要中,还要拿个好名次,我也有这个自信。也不知道各位将来能够得什么名次,若是排在苏木后面,或者名落孙山,岂不也是个傻子?”
说完,大笑一声,将众人的喝骂声抛在身后。
县试其实并不是太严格,也没有专门的考场,一般都设在县衙的大堂,由知县担任主考。
到了衙门口,外面已经等了好多考生。春天的天亮得迟,只县衙大门口点了两盏灯笼,光影中黑压压一片人头,也看不清面目。
灯笼下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老年官员,头发胡须都白,估计至少有六十岁,正是本县的县尊赵知县。
不片刻,就有衙役喊:“排队,排队,点名了。”就手中的棍子挥得呼呼响。
苏木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科举考试,心中好奇,忍不住朝前面挤去,好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楚。
却不想,刚挤到前头,就看到韶泰那张清水脸。
他是本县县学的教谕,过来替知县打下手。
苏木答应到他那里去读书,可这几天尽顾着考察市场,现在突然见了面,有些不好意思,就将脸藏在灯笼的阴影里。
开始点名了,看到考生们战战兢兢地走到知县面前,倒也是有些意思。
可观察了片刻,苏木却发觉自己同别的考生有些地方不一样,具体什么地方不同,一时间也没琢磨出来。
“清苑城关镇苏木。”
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等衙役喊了好几声,苏木这才知道是叫自己,忙走上前去。
这下,终于被韶泰给认出来了。
韶夫子瞪了苏木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赵知县看了苏木一眼,道:“你就是那个苏木,诗不错,刚才韶夫子正夸奖你来着,说你要来参加这场考试。我心中还在想能够写出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的才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一看,果然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苏木一揖:“晚生苏木,见过县尊。”
态度不卑不亢,淡定从容。
苏家的子弟和苏木本就排在一起,听到知县夸奖,都一脸的惊讶:这苏木不是个傻子吗,怎么看县尊的模样,对他如此欣赏,还有,这句诗好象很不错的样子。
知县点了点头,又对韶泰道:“人如其诗,风度翩翩,韶夫子所言不虚。”古代朝廷取士,讲究的是身言书判。
身是外表,科举本是为国取士,将来中了举人之后可是要做官的。若是外貌太丑,比如五短身材,甚至身有残疾,做了官,百姓不敬,也又损朝廷的脸面。因此,考生若是丑了,就算成绩再好,也要在面试这一关被淘汰下去。
当然,如此长得实在太丑,又想做官,就只能当皇帝了。比如朱元璋就是个地包天,高颧骨,额头突出,奇丑无比,典型的五岳朝天命格。可人家是皇帝,也没人敢因为他的相貌把他给刷下去。
言是谈吐,口吃可不行,三国时邓艾之所以当能大官,那是因为他是贵族;
书是书法、文章、才学;
判是行政能力。
书,等下进了考场看他的卷子就能知道。至于判,童子试也不讲究这些。
看那苏木的气质谈吐,倒是有几分风致,确有我名教中人的风范。
赵知县对苏木很是满意。
却不想那韶泰却突然发起怒来,指着苏木沉声喝道:“此子确实有几分才气,可惜实在有些狂妄,来参加考试竟然不带笔墨砚台。”
苏木一呆,这才骇然发现自己走得匆忙,却是两手空空,连一只笔都没带来。这不是战士上了前线,却没带枪吗?
“哈哈,也有够糊涂的!”其他考生的考生都小声笑起来,苏家子弟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苏木知道这个时候若不沉住气,还真要沦为笑柄了,就一脸的抱歉:“县尊,韶先生,晚生昨夜备考读书到半夜,今日起得充忙,竟然忘了,这就回去拿。”反正也不过是来回四里地,也不远,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赵知县也哈哈大笑起来:“谁人替苏木做的保?”
韶先生:“是我。”
知县:“那你等下就帮苏木寻一套文房四宝过来吧,此事苏木虽然做得荒唐,可读书人嘛,难免的,若今科能中,也是一桩雅事。”
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一动,看起来这赵知县乃是一个典型的文人,身上免不了带着文人雅士的禀性,比如要弄出些雅事什么的出来,以便在士林中传为美谈。
如果这样,今日自己怕是要中了,只要文章不出大的纰漏。
县试这一关,或者说连带着府试,都不太严格。也不用糊名、誊录、什么的,上级也不会派人过来当监考官。若是考官看卷子顺眼了,当场就能把你给取了。
只有到了院试以后的考场,直接关系到读书人的功名和做官资格时,才会非常的严格。
因此,人情这种东西在县、府两场非常重要。
实际上,明朝的官场上,这两场考试大多是地方官用来送人情,或者说鼓励文教的的手段,只要文章不太差,又是地方上的缙绅之流,要中也容易。
当然,如果考官有意拿你,你就算是才高八斗,一样让你过不了。
果然,接下来的一切印证了苏木的猜想。
等韶泰将文房四宝递给苏木,又领他进了大堂之后,这才黑着一张快要滴出水来的脸,低声恨道:“明天是我县学授课考察庠生的日子,我要开一堂课,你给我过来听听。这场你给我好好考,字迹工整点,注意格式,好歹是我韶泰的学生,你若过不了,我这张脸须不好看。”
说完,哼了一声,再不理睬。
听到这话,苏木一忧一喜。
喜的是,看样子韶先生已经提前给知县打了招呼,让他取了自己。
忧的是,从此就要欠他一个人情,想不去县学旁听都难。
本来,苏木就没打算过参加科举。老夫子又是个严厉之人,去他那里听课,一则耽误时间,再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老父子真是多事,县试根本就没难度啊,没你走门子,我凭真本事一样过。如今却要被你捉去当学生,罢,算我运气不好。”苏木一阵郁闷。
很快就领了卷子,卷子是礼房和县学现印的,共十四页,每页用红线格出十四行,每行十八个空位,以此限定字数。
古代考场也没有座位号考号一说,大家可以随便坐。
苏木就找了最靠前的位置。
今天实在起得太早,反正这张卷子也不用写太多字,还是早点作完回家睡觉去吧。
县试只考一场,作完就可以离场,不像乡试要被人像囚徒一样关在考场里,一关就是六七天。
很快,所有考生都进了场,总数大约五十来人,将一个大堂挤得水泄不通,只录取十人。
淘汰率百分之八十。
这还是文教不太发达的北方,若是在江南那等人文鼎盛之地,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县试竞争就如此激烈,可见科举并不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管他呢,先把这一场对付过去就成,不就是一道八股文题目,几百字,毛毛雨啦!
等卷子发到手中,苏木才发现就算是对付,也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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