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去而复返,小树林顿时一阵糟乱。
如今世道,盗匪遍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普通百姓,对此无不是异常的恐惧。树林里,歇脚的行人不少,眼见骑兵过来,早吓得瑟缩后退。不少行人,已撒腿向远处逃去。
眨眼间,骑兵到了林边,勒马站定,向着树林中打望。
韩狗儿此刻,正站在道边儿。右手紧握刀柄,浑身紧绷。他和骑兵之间,不到半丈的距离。战马的腥臊气,隐隐弥散过来。这一个发现,更让韩狗儿警醒,如临大敌。
中原的战马,没有这般大气味。这伙儿人,不是来自北边儿,就是来自西边儿。再看马上骑士,虽穿着汉人服饰,但皮肤粗糙、面庞黑褐,想是常年经历风沙之故。
骑兵队伍中,多了两匹马、一个人,正是方才,骑马而过的小娘子。韩狗儿很容易判断,骑兵追上了小娘子,却发现少了一人,是以返回来寻找。而他们要找的人,正躲在自家马车里。
本来萍水相逢、毫无瓜葛,大不了交出那女子。
但是,如今却不能交了。小丫头无意中,说出种玉昆之名,而且听上去,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因为在西北之地,一些年轻的勇士,往往亲手猎狼,取下狼牙,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非但不能交出去,还得好好的保护。韩狗儿心中想定,刀柄握的更紧。脚下略略错动,调整着站立的姿势,将身后马车,护卫的严严实实。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抽刀暴起。
骑兵分出一骑,缓缓进去树林搜寻。不一时,回到了队伍中,显然,搜寻无果。其中一人好似头领,将目光移向道儿,忽的吆喝了一声什么,骑兵顿时分开,挨个检查马车。
头领轻提马缰,靠近了韩狗儿。
“闪开,某要检查这辆马车。”头领口音怪异。
“不行。”韩狗儿沉声说道。
“找死。”头领一声厉喝,一带马缰,胯下战马一声嘶鸣,前蹄猛地跃起,冲着韩狗儿凶狠踏过来。
韩狗儿不避不让,弓步上前,反手抽刀横挥。
这一刀稳、准、狠,干净利索。战马凄厉嘶鸣,一只前蹄已被削断,轰然扑倒。韩狗儿没有追击,冷冷持刀而立。
战马倒地瞬间,骑士纵身离鞍。就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时,已经抽出腰间弯刀,怒吼一声,直向韩狗儿扑来。
这一番变故,出人意料。周围的百姓,怕遭了池鱼之殃,一时间推车挑担、拖儿带女纷纷逃离,林子里一片混乱。原本几名亲卫,都守护在尹端身边。此时,分出两人急急增援。
对方的骑兵,已经打马回旋、集结阵势,很显然,他们打着冲阵的主意。莫说韩狗儿一人,就算再多几人,也禁不住骑兵冲撞。只怕一个照面儿,就会被马踏如泥。
突地,打斗中的两人,猛地一下分开。韩狗儿踉跄一步,险些跌倒,一刀插在地上,才算止住身形。他的胸前衣甲,被利刃破开,赫然一道狰狞血口,从肩头直到胸腹。
血水涌出,顺着衣服滴落在地。对自己胸前伤势,韩狗儿恍如未觉,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稳稳握住长刀,紧盯着对手。
对手的武力,大出韩狗儿预料。刀法刁钻迅疾,密如急雨,一刀接着一刀,刀刀不离要害。一照面,韩狗儿措手不及,顿时落入了下风。略一喘息,韩狗儿一纵步,猛向对手扑去。
他的近身刀法,得自于飞传授,同样凶猛霸道。刀势展开,直如烈焰狂涛,挡着披靡。此时韩狗儿,长刀上下翻飞,寒芒乍射,气势夺人。陡然,两人身形交错,血光迸溅。
骑士捂着腰部,半跪在地。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儿,滴答落在地上。韩狗儿也不好过,伤到对手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上,再添一道伤口。鲜血染红衣袍,成了一个血人。
骑士狞笑着站起身,举起弯刀,向韩狗儿一指。
在他的身后,四名骑士催动战马,轰然直冲过来。前二后二,十步加速,骑士伏低了身子,弯刀横架马鞍。他们放弃了单打独斗,想要依靠战马冲阵,将韩狗儿踏碎成泥。
忽然,韩狗儿感觉到,两只手掌一左一右,按在他的肩上。韩狗儿心头一热,生死时刻,他的同袍到了。如何对付骑兵,平戎军早有操练,撒星阵最基本的配置,就是三人成阵。
三人一前两后,成三角阵型,长刀拖于身后。
此刻说来慢,双方相距,不过十来步远,眨眼即到。奔马势如雷霆,普通人甭说面对,只是远远看着,已是心胆惧寒。谁都能猜到结果,恍惚已经看见,血肉横飞的可怕场面。
就在这刹那间,一骑从东而来。离着还有数十步,马上骑士突然飞扑而出,好似离弦之箭,直向骑兵射去。间不容发之际,来人挡住了冲来的战马,挥手连拍,发出“嘭嘭”巨响。
冲阵的骑兵,连人带马,好似断线风筝,惨叫着翻飞出去,扑通扑通前后相撞,登时人仰马翻。骑兵冲阵,瞬间被瓦解,无论是人或是马,个个骨断筋折,即便不死,也已爬不起来。
此时,围观的百姓,才轰然惊叫起来。盯着场中的情景,好似出现了幻觉一般。即便亲眼所见,依然难以相信。
韩狗儿身前不远,秦红英卓然而立,风姿飒爽。
秦红英忽的一低头,只见她的脚边,丢着一块铁牌,黑黝黝的甚是显眼。铁牌倒是常见,宫里侍卫人人都有,用以证明身份。倏地剑光一闪,铁牌已被挑起,秦红英一把抓住。
铁牌上漆着黑漆,阴刻一座宫殿,挑角飞檐,气势凌人。
“西夏暗堂。”秦红英变了脸色。
她万想不到,在洛阳城郊,竟发现了暗堂铁卫。西夏暗堂,只听命于李元昊,与大宋皇城司、辽国僧录司,都是同性质的机构,对内保护皇家安全,对外刺探敌国军情。
既是西夏暗堂,那可就不能放过了。秦红英俏脸紧绷,一霎时煞气外露,一步步向惨叫的骑兵走过去。五名骑兵,除了与韩狗儿对战的首领,其余的四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面对这样的对手,让他们心生恐惧。奔马就像纸糊的一样,被人一巴掌打的飞起,无不是骨断筋折。即便受过严格的训练,也抵挡不住阵阵寒意,从心底里涌出来。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突然,有女子大叫道。随着叫声,只见一个小丫头,灵巧的钻出马车,施展身法蹭蹭几步,已经到了秦红英面前。“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哦?”秦红英一愣,女子的身法,她似曾相识。
“他们,都是小女子的护卫,无意冒犯这位军爷,小女子在此替他们赔礼道歉,还请前辈息怒,放他们生路。”
“云台山清净散人,与你是何关系?”秦红英问道。
“回前辈,正是家师。”小丫头正色道。
“原来如此。”秦红英点点头,她和清净散人,早年有过一段交集,是以认得此女身法。但是一转念,又沉下脸来。“既然是清净的弟子,为何与暗堂的人搅在一起。”
“前辈容禀,小女子名叫野利图朵,乃大白高国之人,受封明珠郡主。这些暗堂侍卫,奉命护卫小女子安全。”
“你是西夏郡主?”这下,轮到韩狗儿吃惊了。
“正是。”图朵说道,“我国使者已到东京,正商议和谈之事。小女子觉得无聊,所以跑出来玩耍,谁知竟闯了祸。”
图朵眉目如画,声音婉转。此时一番说话,强装镇静,偏又流露出少女不谙世事,一副泫然欲泣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罢了,你们去吧。”秦红英挥挥手,让图朵等人离去。事情已经明了,这些暗堂侍卫,既是随西夏使者而来,却是不能杀了。两国正在和谈,此时杀人,后果太过严重。
至于骨断筋折怎么走,秦红英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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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朱雀门,人流如织,一如往日般热闹。
朱雀门不远,一条巷子深处,绿竹掩映,露出一座院落。院落不大,却甚是雅致,颇有几分闹中取静。此刻,庭院凉亭中,文彦博靠着矮几,手指打着节拍,显得很是闲适惬意。
离他不远,一名女子正在抚琴。琴声婉转,别有滋味。
却在这时,一名下人急急走来。到了跟前,恭谨的立在一旁,却是不敢出声打扰。良久,文彦博出声问道,“何事?”
下人忙一躬身,说道,“回老爷,张先生回来了。”
“嗯,让他进来。”文彦博沉吟片刻,说道。
这处小院儿,是他早年置办。可惜多年来,一直在外任官,不得机会回京,是以闲置多年。此次,他回京述职,却不料,正赶上一场大事。他赖在京城不走,就是要火中取栗。
新旧之争,已经撕破脸皮。相互攻讦,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新政之初,革新派阵容还是很强大的。首先,皇帝陛下是支持革新的。其次,晏殊是富弼的岳父,肯定支持自己女婿。章得象为宰相,虽不属改革派,但也绝对不是旧势力代表。
而范仲淹、杜衍、富弼、韩琦已是参政,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同为谏官,也是支持新政的。这么一看,革新派已经把持了朝廷中枢。怎么就一下子,直转急下了呢?
这问题,出在国子监直讲石介身上。
石介何许人?这人可了不得。一代大儒,泰山学派创始人,号称徂徕先生,与孙复、胡瑗并称“三先生”。自他赴任,国子监生源大增,原来二三十人,骤增至数千人。
欧阳修曾言道,从之者甚众,太学之盛,自先生始。”
今年三月,庆历新政拉开序幕,石介欣喜若狂,挥笔写下了一篇《庆历圣德颂》。在这篇赋中,石介对富弼、欧阳修、范仲淹等革新派人物大唱赞歌,却肆意贬损保守派。
石介在国子监讲学,手下有数千学子,影响力巨大。这篇赋一经流传,很快就传到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石介支持新政,其本意还是好的。错的是他指名道姓、对人不对事,把革新派之外的人,全一棍子打死。事实上,朝廷中大多数中间派,选择坐观形势。石介这么一搞,把中间派全都得罪。
这篇《庆历圣德颂》很快产生恶果,那些所谓“奸臣”发力了,他们开始疯狂地弹劾范仲淹、富弼、韩琦、杜衍等人结党营私,证据很充足,《庆历圣德颂》早把名单都列了出来。
新政官员饱受打击,一时间焦头烂额。
然而这个时候,新政一众官员,又犯下一个致命错误。
起因是皇帝想起了夏竦,想把他调回来,擢升户部尚书,担任枢密使一职。但是,以欧阳修为首,言官纷纷上书反对。
“竦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置侍婢中军帐下,几致军变。”
“竦挟诈任数,奸邪倾险。”
“陛下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忠之臣,何以求治?”
实际上,这些说法查无实据,很多都是人身攻击,其目的自是阻止夏竦担任枢密使。夏竦得知,赶紧上书自辩。但是,欧阳修等人把矛头一致对准夏竦,坚决阻击。
皇帝没有办法,枢密使之职,只能另找他人。如此一来,欧阳修可把夏竦得罪的狠了。这是毁人前程啊,夏竦岂能甘心?本来毫无立场的夏竦,一转身,站到了新政对立面。
文彦博知道,夏竦等人正在谋大事。虽然不知是何大事,但凭着敏锐嗅觉,文彦博敢断定,不出一月,必然惊天动地,风云变色。而这一天,正是他文彦博,苦苦等待的机会。
正想着心事,幕僚张匡一手撩着袍角,急匆匆而来。想是确有急事,走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学生见过相公。”张匡站定,恭谨的施礼。
“明远,不必多礼。”文彦博手一挥,请张匡坐下说。
“相公,有大事发生。”
“何事?”
“辽使刘六符,在马行街遇刺。”
“什么?”文彦博大惊,腾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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