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元回到东京城,住进了原先的宅子。这处大宅,还是皇帝赏赐,以迎娶秦红英之用。谁知世事变化,两人婚礼拖来拖去,这处奢华的大宅,也一直空置着。
皇帝不知何意,没有收回大宅,甚至还派了人打扫。陈景元辞去近卫,远走辽国,一去将近一年。如今回来,竟发现宅中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这是皇帝的心意,陈景元明白。
他们俩,少年时的交情。因为二皇子失踪之故,两人之间,莫名有了隔阂。但情义不会稍减,依然牵挂着对方。这就是赵祯,虽是帝王,却与历代的帝王,皆不同。
“师傅,我要不要回宫?”香草问道。
“不用,就住在这里,好好修炼。”秦红英不等陈景元说话,自己已经做了主。皇宫那地方,二皇子不在,就是牢笼。
“嗯。”陈景元点头,秦红英的话,也是他要说的。倒是想起一件事,对香草说道,“待会儿去趟霹雳军,看看六毛等人。”
“是,师傅。”香草应道。当初,六毛等人,都被遣出皇宫,返回了霹雳军。也不知如今,这五人究竟怎么样。
看守宅子的,都是皇城司安排。自他进宅,这些人都撤了回去。或许此时,皇帝已得了消息。陈景元也不着急,安心住下,等着皇帝召见。但二皇子之事,却要尽快告知苗妃。
当晚,陈景元和香草,二人潜进了皇宫。秦红英想跟着去,但大伤初愈,身体尚未复原,行动不便,只能作罢。
陈景元二人,轻功皆是高超,皇宫的道路,更熟悉无比。没多大功夫,轻轻松松避开警卫,潜进了仪凤阁。
但陈景元也发现,宫中多了不少高手。潜伏在暗处,个个气息悠长,想来武力不弱。若不是陈景元带着,怕是香草独自来,真进不了皇宫。陈景元暗暗点头,皇帝安全无虞,他就放心了。
仪凤阁还是老样子,但如今少有活气。苗妃思儿心切,每日以泪洗面。自于飞被掳失踪,凄苦无神,一直缠绵病榻,如风中残烛。若不是宫中名医无数,怕是早已撒手人寰。
陈景元没有进房,负手立在院中树下。
香草进了内室,直奔苗妃床前。空荡荡的房间,药味浓郁。床头不远处,点着一支蜡烛,昏暗不明。床上的苗妃,骨瘦如柴,鬓发凌乱。即便睡着时,也是深皱着眉头。
香草打量了一圈儿,房内不见侍女。此时,夜已深,想必服侍的人,也去了休息。遂凑在苗妃耳边,轻轻的唤着。
“娘娘,娘娘。”香草推了推苗妃肩膀。
苗妃一下惊醒,陡见身前人影,张口就要惊叫。香草见状,一把捂住苗妃的嘴,急急说道,“娘娘莫怕,我是香草。”
“香草?”苗妃惊疑,再仔细辨认,才认出香草。这一下,苗妃更加慌急,一把抓住香草。手上,却是绵软无力。
“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怎的现在回来?”苗妃问道。
“娘娘,香草找到了二皇子。”香草喜道。
“你说什么?”苗妃大惊,竟腾的坐起身。睁大了眼睛,直直盯着香草,一时难以置信。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这个消息。但消息陡然间听闻,却是一下子懵了神儿,泪水溢满眼眶。
“娘娘,二皇子无恙,很快就会回来。”香草说道。
“我的儿。”苗妃一声凄叫,倒在了床上。
香草吓了一跳,赶紧扶住苗妃。苗妃浑身颤抖,嘴里咬着被角,呜呜痛哭。香草不知如何劝解,只跟着一起哭。
好半晌,苗妃才缓了情绪,慢慢坐起。抓住香草的手,眼里有了光彩。逝去的气力,一下子回到了身上。
“好孩子,我可该如何谢你。”苗妃感激难言。
“娘娘,寻找殿下,是香草分内事,不敢当娘娘谢。”
“要谢,要谢,重重谢。”
香草坐在床边,将一桩桩事,慢慢讲给苗妃听。苗妃张大了嘴,听的是跌宕起伏,不时惊叫出声。但惊叫声中,却也不难听出,透着欣喜得意。毕竟英武不凡的,可是她的儿子。
直到天光渐亮,依然意犹未尽。苗妃焕发精神,毫不知疲倦。
“景元,多谢你了。”苗妃冲窗外说道。
“娘娘言重了。”陈景元抱拳说道。
“二哥儿年幼,景元还要多加照拂。”
“殿下与我有大恩,自当追随左右。”陈景元说道。
时辰不早,陈景元不能再停留。带着香草,迅速离开皇宫。不多时,天光大亮,灿灿朝阳升起,洒下金光万道。
苗妃心情大好,病体不药而愈。服侍的宫人,不明就里,个个惊奇不已,但心思灵透,忙着向苗妃道贺。苗妃笑眯眯坐着,任由宫人为她梳洗。看着镜中自己,眼里全是光彩。
吃了点早餐,苗妃出了仪凤阁,向延福宫去。
皇后为了自己儿子,不惜惹怒皇帝,这番情义,让人心暖。如今得知了儿子消息,自是急着告知皇后,让她也高兴高兴。
皇后闻听之后,一时又哭又笑。惊得一众内侍宫人,个个心惊肉跳。只以为皇后幽闭太久,得了失心疯。
好半晌,皇后终于平静,与苗妃面面相对。“这小混蛋,真是长本事啊。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皇后恨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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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天圣节,朝廷休沐三天。皇帝心情不好,一切庆祝取消。整个皇宫里,到处静悄悄。人人都加着小心,生怕触怒了皇帝。一早上起来,还不到中午,已经有三个内侍,被皇帝处罚。
“这么热的天,宫里没冰了吗?”
听到皇帝怒吼,何正吓得一缩脖子。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急急说道,“小的已着人取冰,即刻就到。”
“一群废物,是要热死朕吗?”皇帝怒道。
“官家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何正浑身发抖。
皇帝脸色泛红,额头隐隐见汗。单薄的衣衫,敞着怀,犹自觉的烦热,不停的挥袖扇风,走来走去。
今年的天气,确比往年更热。不过五月,已如三伏天。天空响晴一片,万里无云,没有一丝下雨的征兆。皇帝已经得到奏报,陕西、河东、京西等路,皆是大旱,春来没下过一滴雨。
皇帝此时烦躁,却不是为了旱情。
京东路安抚使陈执中,快马送来奏报,弹劾狄青治军不严,纵容麾下将校,杀害青州巡检司官兵,计有四百二十六人。青州震惶,京东震惶。随着奏折,附有官兵家眷血书。
血书上,一个个鲜红指印,看的皇帝眼睛发红、心头发紧。手中的血书,似有千万斤重。由不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倚为臂膀的狄青,竟如此胆大妄为。
皇城司已经出发,带着皇帝的旨意。“褫夺狄青一切官职,解送京师受审。相关一应人等,一并押解进京。”或许,皇帝有着一丝疑惑,让他决定亲审狄青,给其留下自辩的余地。
一桩接着一桩,尽是烦心事啊,皇帝仰天长叹。
种世衡被人弹劾,苏瞬卿被人弹劾,如今,狄青也被人弹劾。怎的要励精图治,就如此艰难?一纸新法,卷起滔天大浪。
全国各地、魑魅魍魉,一时间,全都跳了出来。
这三人有个共同点,都是范仲淹所荐。正当此时,被人齐齐抓出来,若说背后没有算计,哪个能信?但是,明知有算计,却也无计可施。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如何指摘?
想到阴谋算计,皇帝渐渐冷静。这一拨浪潮,用心险恶。对付狄青等人,只是幌子。他们是要借此,把范仲淹牵连进去。范仲淹一旦获罪,新法无人主持,自然灰飞烟灭。
“可恶,可恶。”皇帝恨恨的想着,这帮蠹虫,吸着国家的血,养着自家的膘。如今更为了利益,罔顾社稷安危。
门口忽的一暗,有人走进福宁殿。
皇帝抬头,却见女儿徽柔,端着一个盘子,笑眯眯走了过来。皇帝脸色一缓,露出了笑容。女儿已经长大了,娉娉婷婷,眉目如画。
“爹爹,快尝尝,女儿亲自做的。”徽柔献宝一般,紧着把盘子放在桌案上。一个罐子,用厚厚的棉布包着。打开罐子,用勺子舀出一勺汁水,还带着冰碴儿,冒着寒气。
皇帝就着勺子,吞了一口。只觉一道冰爽,顺咽喉而下,直到胃里。一下子,凉意散布全身。
“果然不错。”皇帝呵呵笑着,又连吃几口。燥热全消,舒爽无比。回味嘴里,有着果子的清香,加了糖,甜丝丝的。尤其是细细冰碴儿,嚼在嘴里,沙沙轻响、透齿冰凉,甚是惬意。
忽的,徽柔端正跪下,冲皇帝磕了个头。说道,“女儿徽柔,给爹爹拜寿。恭祝爹爹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看着徽柔跪拜,皇帝才记起生辰。
前日生辰,被取消庆祝。皇帝自己毫无心情,躲在福宁殿,哪里也不去,也不许人来打扰。但想来后宫里,也准备了不少花样。若非徽柔来,皇帝都忘了自己生辰。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皇帝很开心,伸手扯起徽柔。心下爱怜,却逗趣说道,“一盏冰饮,这寿礼可是不算。”
“爹爹。”徽柔抱住皇帝胳膊,扭着身子撒娇,“这盏冰饮,女儿可是亲自洗果、榨汁、制冰,费了好大的劲,做了好久。”
“如此说来,这寿礼不轻啊。”皇帝含笑说道。
“嗯。”徽柔狠狠点头,立时笑靥如花。“这盏冰饮,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大娘娘都没有吃过哦。”
“那我有福了。”皇帝被逗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有了心思,慢慢平静下来,幽幽问道,“你大娘娘,还是不出延福宫?”
“啊?”徽柔一愣,没想皇帝的话,转到皇后身上。
徽柔眨眨眼,忽的凑近了皇帝,小声说,“前日一大早,大娘娘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就摆在桌案上看着。”
皇帝一阵怔楞,心中陡然抽了一下。
整个天下都知道,前日是皇帝的生辰。往年寿辰时,无数寿礼,无不精美贵重。无数祝贺,无不辞藻华丽。
但只有一人,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而且,”徽柔一下挺直身子,加重了语气,“一天三顿,顿顿都做,连着做了三天。爹爹可知,大娘娘这是为何?”
皇帝沉默不语,一下显得心事重重。
徽柔早已离去,皇帝犹自静静的坐着。望着茶盏,不知想些什么。直到何正上前点灯,皇帝抬头一望,才惊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皇帝站起身,也不言语,独自出了福宁殿,向后宫走去。何正怕惹皇帝不快,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皇帝走的很慢,但穿过一幢幢殿宇,却脚下不停。又走了一阵,何正终于看出,这是往延福宫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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