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雨下的小了点儿。天空上,依然是阴沉沉。于飞不再耽搁,背起香草出了山洞,继续沿着河谷前行。香草的伤势,只是缓解,内腑脏器修复,还需用药治疗。
于飞很是郁闷,他不记得路。昨日追着敌人,哪想到记路?明明没有跑多远,怎么就找不到夏州城呢?半个多时辰过去,他们依然还在河谷。于飞牛劲儿上来,不信河谷走不到头?
“二哥儿,上去看看。”香草指着山头,小声说道。
“对哦。”于飞一阵傻笑。都忘了,登高看远嘛。
于飞放下香草,纵身向山头攀去。虽然陡峭,总有山石、树根借力,倒也难不住于飞。不消片刻,他已经站在山头上。游目四顾,只见远山深处,城楼飞檐露出一角。
城楼是没错,只是在背后。他费劲气力,走了这半天,合着是背道而驰,竟越走越远。难怪找不到,能找到才怪。于飞气哼哼的,再顺着山壁下来,一下没了走路的心情。
“二哥儿,再不走,可要变落汤鸡。”香草笑着打趣。
天空又飘下雨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没奈何,香草急需救治,却是不能久留。看了香草一眼,默默的开始脱衣服。香草不明于飞何意,顿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脱了外袍,披在香草身上,背起就走。虽说外袍早已挂破,但披在身上,总能挡挡雨。背后的香草,脸红红的,贴在于飞背上。心里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腔子。
于飞年纪不大,但个子长得高。尤其到了西北,在军伍中摔打磨炼,身体很是结实。背着香草,轻如无物。此刻,有了明确方向,脚下加力,却是越走越快。
天上落雨,地上湿滑。西北的土,又细又粘。粘上水,比冰上还滑溜儿。平地还好,一遇上坡儿路,顺坡往下溜的,可是不老少。此乃西北一景,别处可不容易见到。
此刻,于飞正往坡上爬。纵是轻功不凡,也是一步一出溜。好在脚下灵便,没有摔趴下。不然,白马银枪,又要出个新段子。就这,也惹得香草忍俊不禁,偷偷直乐。
“昨日那些人,为何围攻你?”于飞没话找话。
“他们是辽人暗探。”想起那些人,香草咬牙。
昨日之事,却是香草上了当。得知二皇子被擒,心神大乱。这事儿只要关心,真格难辨真假。纵是再不信,心里也是犯嘀咕。终于忍不住,潜入敌人营地,探查真伪。
结果自是被发现,三十多人群起围攻。香草发现中伏,倒也没有惊慌,边战边走。但这次,敌人就像发了疯,死伤十数人,依然紧追不放,非要留下香草性命。
香草逃出山寨,沿着缓坡,奔向了山梁。哪知,山梁另一侧,悬崖深不见底。敌人堵住两头,香草无路可走。事已至此,香草拼了命,但终是双拳难敌四手,陷入了绝境。
香草细说前因后果,于飞终于恍然。伏虎岩醒来时,身边正有个喇嘛。种诂担心麻烦,悄悄挖坑埋了。但一直以来,不知喇嘛是何人。如今听香草一说,九成就是辽国国师。
辽人寻找国师,盯上了于飞。而香草,正是追着辽人,方才找到了这里。不想,深陷绝境之际,偏又被于飞救下。世间事,真是离奇难测。莫不是冥冥中,有人拨弄命运?
香草见到于飞,心情舒畅。趴在于飞背上,一路叽叽喳喳,欢快的像个小鸟儿。随着香草的叙说,皇宫里种种过往,就像是一幅幅画面,慢慢的,呈现在于飞脑海。
似熟悉,似陌生。于飞静静的听着,听到好笑事,也跟着香草,哈哈笑两声。得知身份,找到家人,于飞充满喜悦。
但是,听着听着,喜悦变成了疑惑,疑惑变成了失落。
自己被遗忘了么?东京城、大内皇宫、皇帝,刚才还觉得亲切,此刻却一下变得陌生。曾经的生活,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朦朦胧胧,让人辨不分明。
皇宫,民间永远的话题。茶坊酒肆、瓦子勾栏,无处不有皇宫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充满着阴谋、争夺、绝情。明晃晃的皇宫,在世人眼里,却是最黑暗的地方。
于飞听过的故事,可是不少。如今,不仅心里失落,更觉察到危险。那个地方,不像是自己的家,倒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被卷进去,动辄粉身碎骨。
想想自己失踪后,皇宫的变化,于飞渐渐心冷。
自己刚被辽人掳走,皇宫里就传出死讯。自己的皇帝爹爹,至尊九五,却不肯派兵寻找,为了何故?转眼间,自己曾经的部属,都被调离了皇宫,分散安置。
更有自己的弟弟,在这个节骨眼儿,获封了亲王。如今天下,谁人不知,皇家只有一子?稳妥妥的太子啊,炙手可热。即便是贺五儿等人,闲聊也是这般说。
于飞无法了解,皇帝不肯寻找自己,究竟是何心思。但他却明白,储君之位,足以让人疯狂。或许,在很多人的心里,自己既然失踪,那就一直失踪吧。谁还会愿意,二皇子再回到皇宫?
“我的身份,要暂时瞒着。”于飞说道。
“二哥儿不愿回去?”香草不解。
“暂时不行。”于飞点头说道,脚下加快了速度。
“好吧。”香草点头。香草所求不多,只要跟在于飞身边,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别的,她根本不在意。
于飞却另有心思。他担心身份暴露,朝中有人不愿他回京。到时施展些手段,却是怕伤及无辜。他不愿因为自己,给种家带来灾难。皇权或许对付不了自己,但对付种家,手拿把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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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细雨,如一团朦胧烟雾,笼罩着延州。延州城内,大街小巷,挤满了人群。喧嚣的热情,驱散了寒气。即便是冒雨,延州百姓也走出家门,欢庆银、夏收复。
银、夏收复的消息,已经露布飞捷,快马报送京师。一霎时,延州震动,陕西路震动。不用几日,必将天下震动。大宋立国以来,在对外战争中,从未取过如此战绩。
延州扬眉吐气,人人仰着笑脸。走道儿碰见,打声儿招呼,都比往日里大声。延州历尽磨难,吃够了西夏的苦。如今一场大胜,就如沥沥春雨,洗去曾经耻辱,播种下希望的种子。
西门水泄不通,挤得人更多。今日,延州一大帮官员,要冒雨赶赴银州,夏州。打眼望去,满目青绿官袍。曾经矜贵的文官,全都撂下了骄傲。丝毫不在意,官衣淋湿的狼狈。
银、夏二州新复,人心惶惶。虽然攻占了下来,但如何治理,却是官府之事。登记人口户籍、清查田亩账册,一应繁杂巨细,皆需选派大量官员。等着朝廷派遣,却是缓不应急。
庞籍抽调延州官员,急急赶赴银夏。他是鄜延路安抚使,有便宜行事权限。亲口许诺,凡入银夏者,官升一等。这对底层官员,可谓是天大的好事儿。官升一等,那就是减少三年磨勘。
在大宋,文官分为选人和京朝官。选人是文官最低阶层,分为四等七阶。官员升迁入京师,有资格上朝议政,称为升朝官。余者,如秘书郎等,八品以下官员,称做京官。
底层的选人,须经三任九考,层层磨勘。每任期限三年,每年一考,这个过程叫做循资。考不过?再三年磨勘。从选人晋升到京官,就是一道鸿沟,大多官员,穷其一生,也越不过去。
是以,延州底层官员,人人争抢。一个个的,早盘算的清楚。他们这帮人,不过临时应急。等朝廷派下人来,他们自能返回。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平白官升一等,何乐不为?
种世衡大军,以银夏为依托,向着四处出击。银、夏二州下辖八县,俱已收复。但横山深处,更多羌人部族。亲宋者有,亲近西夏者亦有。想要一一扫平,却是难之又难。
如何处置羌人?种世衡无权决定。原本这事儿很好处置,与大宋亲近者,自然分毫不犯。与大宋为敌者,斩尽杀绝。
但如今不一样,银、夏收复,横山乃大宋国土。横山羌人,自也是大宋子民。再行铁血手段,怕是不太合适。何况,横山羌人众多,笼统估计,也有三四十万人口。
真要激起变乱,种世衡难辞其咎。但是,一大部分羌人,都曾依附过西夏。劫掠大宋的事儿,可是没少干过。若是放任不究,又如何对得起大宋边民?
种世衡烦恼两日,不得章法。听了种诂之言,一甩手,把难题推给了庞籍。种世衡坐镇夏州,一时骑兵四出。一面追缴西夏逃兵,一面向横山羌民,展示大宋军威。
银夏之战,种诂被推为首功,可谓实至名归。种诂坚辞不受,另有一番说法。他说道,破开银州城门,十五名细作,无一生还。其勇,无人可敌;其功,当垂青史。
闻听此言,满帐军将,尽皆默然。
种世衡下令,以全军最高规格,安葬战死军兵。夏州城外,立起一座石碑。石碑上,庞籍亲笔手书,“英烈冢”三字。细雨飘洒,全军肃立。长枪顿地,右拳击胸。
此时此刻,庞籍正立在窗前,眺望着夏州方向。老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是毫无夸张。庞籍、种世衡,皆是久在军伍,身上少了士大夫习气,多了与子同袍的情义。
大宋军制,乃是文官领兵。一班读书人,举不起枪、拉不开弓。每临战事,却要号令草莽军汉,凭的什么?哪个能服?是以,文官领兵,大多以杀立威,几个爱兵如子?
庞籍摇摇头,收回思绪。一转头,看见桌上诏书,顿时觉得,刚刚好转的头疼,又针刺般的疼起来。
朝廷的诏书,昨日送到延州。随着诏书,一起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颁旨的内侍,另一个,却是西夏的特使。
此时,无论是西夏,还是大宋朝堂,都打不动了,只想早日结束战争。大宋虽略占优势,但是钱粮消耗巨大。钱庄的借贷,已经抵押了数年赋税。再打下去,朝堂撑不住了。
西夏也一样,四十万大军攻宋,人吃马嚼,消耗更大。本就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想着攻入大宋,缓解国内形势。但如今,战事深陷,国内物资匮乏、物价飞涨。
所以,元昊遣使入东京,请求与大宋和谈,可谓一拍即合。讨价还价多半个月,双方相互妥协,终有了些眉目。
西夏向宋称臣,承认绥州归属大宋。大宋重开榷场,同意贸易往来;每年,赐给西夏银、绢、茶叶若干。
朝廷授命庞籍,与西夏特使一起,勘察地理,划定具体归属。但如今,情势已然大变。谁也不曾料到,短短几天时间,银夏二州已经易手。纳入了大宋版图,还能还回去么?
如今,大宋和西夏,又得重新谈判,继续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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