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马县到东京二百六十里,走了四天。躺在马车里,秦彻面色好看了很多,身体终于有了一些恢复。
从兴庆府逃出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时刻紧绷着心弦,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身上的伤势原本不重,但是一路上一边打、一边逃,根本没有时间治伤,胡乱的拿块布包裹一下,就紧赶着逃命。
到了后来,甚至连喘口气的空档都没有,更顾不上伤势了。如今,一下子发作了。连着两天高烧不退,若非陈景元精心救治,秦彻的性命,八成就要丢在白马县了。
秦彻坐起身,伸手掀开了车帘儿,探头向外看去。熟悉的原野,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乡音,一切都那么亲切,一切都让人心里感觉到温暖。
向着前方望去,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宏伟的城墙跃然而出。匍匐蜿蜒,沉郁苍凉,横亘在天地之间。
随着一点一点的靠近,秦彻激动起来,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翻身下了马车,扑通一声跪在大路当中。
“爹,娘,孩儿回来啦。”秦彻痛哭出声。
三年潜伏西夏,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二十三人一起去,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历过怎样的煎熬,也不会有人能记起他们是谁。
他们从生到死,都是一群飘荡在异国他乡的游魂。
路人诧异的看着秦彻,不明白这个汉子发了什么疯。秦红英眼圈儿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晃。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年,一个女子餐风露宿,满天下寻找陈景元,吃尽了苦头,尝尽了相思。抓着陈景元的手臂,不知不觉越来越用力。
城门看着近在眼前,但是还有不短的距离。一直到傍晚,他们一行才进了城。将西夏密探送进皇城司关押审问,稍事休整,陈景元带着秦彻,来到福宁殿外。
“小的见过道长,道长何时回京?”何正站在福宁殿外,一眼瞧见陈景元,慌忙见礼。
“何都知,官家可在殿中?”陈景元问道。
“官家与二皇子正在殿中说话。”何正恭敬的说道。
“嗯。”陈景元点点头,他有御赐金牌,随时可以出入宫禁。但听着说二皇子也在,令他有些好奇。这父子俩可是很少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没有话说。
自从皇后有孕,这父子两人就起了变化。陈景元知道,皇帝对年幼的二皇子,起了防范之心,再不像曾经那样亲近。而小皇子似乎也明白皇帝的心事,非有必要,肯定不会出现在皇帝面前。
皇家之人,个个都是九曲玲珑心,陈景元猜不透。
于飞正在给皇帝算账。大宋钱庄开张数日,赶着马车来存钱的人,堵塞了东华门大街,看着好像买卖不错的样子。
但是皇帝搞不清楚,他要如何赚钱?存钱的人越多,他付出的利息也越多,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买卖啊。皇帝当然知道放贷收息,但一进一出,到底能赚到多少?皇帝算不出来。
他抹不开脸请教三司使,只好把于飞抓来询问。
利息差很容易明白,皇帝一听就懂。存钱的年息二分,借贷的年息四分,净赚二分。虽然存钱和借贷不可能平均,但于飞也懒得纠正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重点是异地存取的手续费。大宋商业繁荣,行商多如牛毛。出门进货,铜钱要用车拉,就算换成金银,也是不轻的分量。
况且,现在的大宋可不安定,路上盗匪无数。哪个山头上,都聚着一伙强人,专拿这些商人下手。
若是在东京存一笔钱,开具票证,到了江南凭票证,从当地的钱庄取钱出来,岂不方便?收取些手续费,岂不是名正言顺?大宋多少商人?每天多少交易?这才是大钱。
皇帝听明白了,瞬间心头火热。瞪眼瞧着于飞,就好像看着一个聚宝盆。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老天待我不错。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于飞把皇帝所有的收入一列,果酒的,香皂的,物流的,钱庄的。皇帝一个人的财富,就盖过了国家每年的赋税。这些并不是死钱,而是在不断的滚动,每天都在变大。
我竟如此有钱?皇帝被吓着了。
“爹爹如此多钱,大娘娘的新宫殿,可要盖得漂亮点。”于飞算完了账,顺口说道。内侍省正在规划,重新修建坤宁宫。
皇帝沉浸在有钱人的快感中,只觉意气风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想象着自己在朝堂上,终于可以变得强硬,再不用受到大臣们挤兑,更不用因为吃个海鲜,都被言官说三道四。
直到何正走进来禀报,皇帝才清醒过来。
“和叔回来了。”皇帝说道。
“陛下,我带回来一人,乃是兵部派去西夏的暗探。”陈景元说着,一招手,秦彻从外走了过来,向着皇帝跪倒行礼。
“臣兵部职方司翊麾校尉,秦彻,叩见陛下。”
“起身说话。”皇帝很是和蔼。
“这是二皇子殿下。”陈景元一指于飞,秦彻忙又躬身行礼。
随后,秦彻“刺啦”一声扯破了自己的衣服。正当众人惊疑不定,秦彻却从衬里儿,拽出一卷白绢,轻轻展开铺在地上,足有七尺长。上面绘着城池村庄、山形水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竟是一副军事布防图。
“这是臣等二十三人,花费三年时间,绘制的西夏十二监军司以及横山军事布防图,兵力、装备、防御、地形、水文,皆有记录。”
皇帝的手抖了一下,心情有些激动。自从大宋对西夏两战两败,朝堂日夜都在担忧,西夏会不会再度侵犯大宋。满朝文武一个个战战兢兢,拿不出任何方略。
谁曾想,早有军士潜进了西夏腹地,舍生忘死,竟带回一副军事布防图,却是在为进攻西夏而准备。两相比较,他的大臣们就是个笑话,怎不让人心生感慨?
“卿等二十三人,真壮士也。”皇帝不吝褒赞。
秦彻虎目含泪,扑通跪倒。“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心情稍定,秦彻细细的禀报了西夏经历。西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资源匮乏,就是西夏的硬伤。除了青白盐,西夏啥也不产。
由于战争爆发,大宋禁止青白盐入境,使西夏失去了直接的经济来源。不仅缺钱,粮食、绢帛、铜铁、布匹、茶叶,所有的生活用品样样奇缺无比,造成物价昂贵,西夏官府根本无力抑制。
民穷财尽,人怨沸腾,内乱不止。这就是西夏的现状。
“臣等探查到,元昊欲再度起兵犯宋,强夺丰州。只是未及探查到具体计划,已被暗堂察觉。仅有臣一人撤出兴庆府,其余诸人都被抓捕杀害。”秦彻有些黯然。
“丰州?”于飞不知道丰州在哪里,却恍惚有些前世记忆。只记得历史书中有些记载,好像是庆历元年,西夏攻占了丰州。可不就是现在么?
军国大事,皇帝赵祯不敢大意。纵然秦彻说的模糊,但是对西夏的狼子野心,再小心也不为过。何况,皇帝现在很有钱,足以支应一场大战。立即传召宰执重臣入宫,连夜商议应对之法。
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有了钱,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从前很多不敢想、不敢做的事,现在从容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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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高继宣的话说,殿前司被一粒老鼠屎,祸害了一锅汤。殿前诸班直中,被王怀举查出四十多人谋逆,这个数字让皇帝赵祯惊怒不已。甚至对整个殿前司失去了信任。
哪里有那么多?高继宣自然不信,都是被攀咬出来的。王怀举那厮太可恨,高举屠刀,早将那班人吓的心惊胆战,只要能活命,还不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自高继宣以下,当夜值守的诸班直,全部受罚。近千人被降等迁并州驻防。高继宣被贬为并州兵马钤辖,从高高在上的殿帅,一撸到底。他明白,自己被牵累了,不然,皇帝无法服众。
只要皇帝的信任还在,过个两年,自然可以回京。
但是,跟着一同出京的诸班直,却如丧考妣。本是天上的凤凰,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而且还是落在了泥潭里。这里可是边塞,战争的阴霾就在头顶。
指不定什么时候,敌人就会打过来。仪仗走的再好,上了战场屁用没有,那可是要真刀真枪的玩命儿。
高继宣当然知道手下的德性,根本不能依靠。二话不说,诸班直全部打散,编入当地驻军,降为最低等军卒,日日操练。但有不服,立时严惩。
没过两日,王怀举也紧随着来了并州。若说诸班直最恨谁,王怀举排第一。都是因为这个阉人,自己才落到如此境地。
一众班直自是恨得牙痒,看着王怀举,一个个面色不善。怕是随时都会暴起,好好的将之收拾一顿。但王怀举武功不弱,却是无人敢于动手。
高继宣很不待见王怀举。但没办法,王怀举受命担任并州走马承受,乃是皇帝的耳目。负责将并州的一举一动,禀报给皇帝赵祯,并且也有着监军的职责。
这对儿难兄难弟,在京城就是搭档。现在贬黜并州,又被皇帝搅和到一起。再看不顺眼,也只能认命。两人的公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并州的情报系统,也是归属皇城司管辖。王怀举名义上,只是并州走马承受,但是哪个下属也不傻。这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皇城司真正的老大,谁也不敢怠慢。
王怀举哪里是被贬,简直就是出京视察。被下属侍候的舒舒服服,比在京城还要惬意。但王怀举是有野心的,没有逍遥几日,就开始投入公事。
王怀举学着少年军的做法,将探事察子分成了情报组和行动组。情报组负责情报收集整理分析,行动组负责侦查刺探。
刺探的触角,不再局限于并州,而是突入了敌国境内。需要收集的内容更加广泛,经济、文化、政治、军事,无所不包。随着情报线的延伸,王怀举越发变得耳聪目明。
既然来了边塞,自然不能放过搏军功的机会。因为皇宫大内有着榜样。他的前辈秦翰,一生征战,屡立战功,官至彰国军节度使。乃是无数內侍心中的传奇。
这一日,京中有内侍赶到并州传旨,高继宣擢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恩州团练使、知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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