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道祖庭。
时值正月,北方仍是天寒地冻。但是此地,绿意森森,却不见一丝冷气。眺眼远望,龙虎山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罗倒挂,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好一处神仙胜境。
龙虎山脚下,建有大片道观,依山傍水,气势非凡。
其中一座上清观,是历代天师祀神起居之处。
但是十年前,上清观成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第二十四代天师张正随,被幽禁于此思过。十年来,从未走出一步。
究竟为何幽禁,龙虎山上下讳莫如深。
二更时分,上清观一片静谧。偶尔,有微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竹林深处,一间低矮的木屋,沐浴在夜色之中。
突然,木屋中闪出一道白影。晃眼间,已经站在了木屋顶上。定睛细看,却是身穿白色道袍的老者,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几乎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明亮。
老者仰着头,静静盯着夜空。恰在此时,一道耀眼的流光,从西北天空快速的划过。不过两个呼吸功夫,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流光消失,老者轻轻一叹,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变得浑浊迷茫。忽然间,好似失去了所有精气神。衰老、脆弱、灰暗,浑身上下竟透出一丝死气。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这位老者,正是天师张正随。幽禁于此,已经整整十年。
今夜,紫微星垣异变,太子星消逝。大宋皇帝唯一的子嗣,已经陨落了。其实,早在十年前,张正随已推算出星象异变。而今夜那一道流光,不过是证明,他的推算毫厘不差。
这番景象,张正随推演了无数次,次次无误。
天道峻严,以万物为刍狗。沉浮生灭,轮回不休。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而自今夜始,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中原大宋王朝。虽兵戈血雨,终将传续断绝。
道家追求长生,不以世事萦怀。
但是,道家讲机缘。一次偶然,张正随道破了天机。
不想此事,竟成他的心魔。
十年前,张正随受诏赴京,为皇帝讲授修真之法。
适逢汝南王十三子满月,一见之下,大为惊异。小小婴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华内蕴,实乃人君之相。张正随一时莫名心动,因此留下了一句话。“汝南王府,天命所归。”
然而,张正随因妄泄天机,受到了严厉的处罚。被上代天师,也就是他的父亲,幽禁于上清观潜修悔过。
十年,不得踏出上清观一步。
但是,张正随受到的惩罚,远不止此。自从京城归来,张正随遭受反噬,开始散功。百年纯厚修为,正不可遏止的一点点散去。这是修道之人的梦靥,终有一日修为散尽,身死魂消。
四十年前,张正随四十五岁,功行圆满,一举踏入化神境界,得传天师之位。张正随天纵奇才,继祖师张道陵之后,最有望迈入炼神还虚之人。可惜,受到了反噬,大道无望。
忽然,张正随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看向北方天空。
紫微星垣,竟突兀的,亮起一道星光。张正随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狠劲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
这颗星,凭空而生,闪耀着夺目红光。临近的北斗七星,好似在与之呼应,益发显得明亮。这般天象,谓之七星照命,乃是极贵之命格。然而,星现红光,却主杀伐。
星象突然变化,完全出乎张正随的意料。与他此前推演,截然不同。这也足以说明,他十年来的推演,全都是错的。而且,还有一个发现,更加让他惶惑不安。
新星出现的位置,正是此前,太子星消逝的地方。
这预示着什么?张正随推算不出。但是,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发强烈。正在这时,天空又生异变。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间风起云涌。只片刻,整个天空,被浓云遮蔽。
浓云深处,闷雷滚滚。天地间,一片肃杀。
当下,张正随再不迟疑,纵身跃上房顶,脚下连点,飞鸟一般直向后山掠去。他此刻,只想快点见到父亲。或许,整个天下间,只有他的父亲,才能为他解开疑惑。
后山一处孤峰,是他的父亲张季文修真之所。
张正随到来时,张季文早出了洞府。面向北方,盘膝而坐,双眉紧皱,掐指推演。他也正因天象异变,而感到困惑不解。
“父亲,可推演出结果?”张正随躬身问道。
“无果。”张季文颓然说道。
“为何会这样?”张正随不甘,再次追问。
张季文默默摇头,闭上了眼睛。良久,一动不动。
张正随知道,父亲正在起太玄灵课。这种法门,最耗心神。张正随不敢打扰,轻轻在一旁坐下,闭上眼睛,缓缓放松心神。张正随没有发现,他的父亲,已是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
时间慢慢过去,张季文依然闭目不动。但是,浑身上下,热气腾腾。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竟显出潮红。张季文毕竟年岁太大,此刻强行推演,耗用太过剧烈,已是摇摇欲坠。
“噗。”突然,张季文一口血喷出,瘫软在地。
“父亲。”张正随吓了一跳,抢身过来一把抱住。只见父亲脸色蜡白如纸,气息已是微弱至极。抱着父亲,好似没有重量,轻飘飘的直如落叶轻羽,顿时悲从中来。
“痴儿,痴儿。”张季文轻轻念叨。
“父亲。”张正随唤道。
“下山去吧,事因你起,也应你平。”
“父亲,推演出了什么?”
“天魔出世。”张季文竭力说出四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的,靠在张正随怀里,已经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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