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喜欢离别,即使一对冤家,也绝不喜欢离别。
然,离别不但在上演,更让人感到不尽兴。
此刻,殇沫就很不尽兴。
他的不尽兴并不是体现在‘玩’上,而是渗入在骨髓中。
一股莫名的悔意也在这一刻,充斥着他的每一寸感官神经。
心中,亦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后悔在钝痛,他后悔之前有机会做的事情,没有去做,更后悔有机会去说的话,没有去言说。
但,这些没去做,没去说的事情,又在瞬间没了任何意义…
只因,他的心在滴血,滴着从未感受过的冰血。
冷溶月突然离去,是始料未及的,他并不担心冷溶月会一去不复返,让他痛的始终是那份胜过爱自己的关怀。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意义上,去为另一个人而赎罪,更何况犯错之人也绝不会感到自己是在犯错。
但,她却还是去了。
明知不可能有结果,她却不得不去,只因在命运面前,她的确无从选择,要留下替人受过的亏欠。
夜风总是那般寒冷,吹逝着地上的冰雪,却吹不散心中的凄凉。
然,寒风仍在继续,且在加剧…
“少门主,这….”
暮云烟收移了眸子,他本和众人一样,都在望着冷溶月离去的方向,但他也意识到面对这场离别,最痛的人是谁。
只因,他心中也有万千不舍,但不舍绝不是痛。
痛就是痛,正完整无缺的体现在殇沫的身上。
“没事,云烟叔叔,若我们想帮溶月,日后也一同赶到应天府便是。”
殇沫并没有回头,他只是侧脸微微一笑,很平静得说出了这句话,但初涵影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绝望。
她不但能感受到殇沫的绝望,亦能体会出冷溶月的悲凉,同为女子,女子当然很了解女子,更何况年长于冷溶月的她,更能体会出身为女子的心酸与苦涩。
“殇沫,你也无需难过,我相信溶月妹妹也绝不希望看到你伤心,依我看,就算溶月到了应天府,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要面对的毕竟是她的义父…”
秦楼客没等初涵影话落,也忙忙应和道:“是啊,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就听从溶月的安排吧。”
“我的确很希望早日见到楚姗姗,但若你怕冷溶月会出事,我可先随你去找纪纲,然后再去‘绣芙蓉’酒楼,也亦无不可。”叶离颜的剑已入鞘,一向冷峻的脸,温和了许多,他从背后拍了拍殇沫的肩膀,安慰道。
殇沫转过身子,隐忍着心中的伤痛笑了笑,他已无法再沉寂在伤怀中,即使年龄是众人中最小的,他也懂得让大家为自己担心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没事,溶月只是去做了她认为该做的事情,叶大哥你与素婉娴姐姐就随秦楼客哥哥和初涵影姐姐去应天府‘绣芙蓉’酒楼吧,你们与溶月先后而行,说不定还能赶上她们的脚程。”
秦楼客,关切道:“那你呢?”
殇沫,干笑着,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也会去吧…”
这时,暮云烟突然凑上殇沫,将他拉至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了众人一眼,又缓而无力的垂下了头…
“各位,殇沫与我还有要事去做,我们暂时回不了应天府了,我看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一怔,彼此张望着,均露出甚是不解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暮云烟说得要事,到底是何事,至少在相处的这段时间内,谁也没有听闻过他与殇沫还有什么另外的事情要去处理…
柳韵锦闻言,迟疑了片刻后,极快的来到殇沫一旁,“你与云烟叔叔要去处理的要事,是不是我不能参与?”
殇沫看了她一眼,沉默了起来。
暮云烟见状,笑道:“哦…少主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殇沫怔怔地看着暮云烟,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暮云烟要柳韵锦跟随他们一同去冒险,他很清楚,暮云烟方才与他说的事情,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私事,且是一件极其危险的私事。
“云烟叔叔,我想韵锦师姐就没必要与我们同去了吧?”
“殇沫,当初尊上既然让韵锦陪你下山,一定是交代了些什么,你真的要让韵锦独自一人回到‘天翱门’中吗?”
殇沫赫然觉醒,脑海中一时间回忆起与师父郭明轩分离时,师父曾嘱咐过他的话语来,他深情地看了柳韵锦一眼,“韵锦师姐,你真的愿意陪殇沫去吗?”
柳韵锦,坚毅道:“是,你在哪,我便在哪。”
殇沫满眼迟疑,道:“好,以后我在哪,你便在哪。”
“且慢!”良久没有开口的慧海,猛然一声叫喝,一脸疑虑的走到众人正中,“你们真的就这样要离去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道:“大师所说的奇怪,是哪里奇怪?”
慧海侧身指了指早已坍塌的大殿,沉声道:“我们起初进入这大殿,初感不适时,便有人质问过武当弟子李承霖,为何武当山上没有出现其他武当弟子,但从李承霖回答的神情上来看,他当时也是发现了不对之处,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什么具体的原因,还言明了他是从武当南山脚下的玉虚宫而来,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秦楼客,沉思道:“大师你的意思是在我们到达这武当之巅之前,武当山上的弟子均已遇难?”
慧海先是看了一眼素婉娴,又环视了一眼众人,“这一路上,先是素婉娴在武当脚下杀人,再到大家在这大殿之内遇险,的确出现了很多事端,可若说武当山上的弟子早已遇难…这…这谁又会相信呢?”
暮云烟点头,迟疑道:“不错,如今武当的声威已盖过江湖中的任何一个门派,更何况这里有张三丰真人在,试问谁人能对武当下手呢?”
“不错,依老衲看来,武当山上的弟子遇难是假,暂躲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真。”
暮云烟猛然一怔,“不必要的麻烦?武当会有什么麻烦呢?”
慧海终是沉稳了心性,他又双手合十,一句佛语后,道:“有时麻烦并不是真正的麻烦,也有可能是一份恩宠。”
暮云烟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了,“恩…宠…大师,既是一份恩宠,又如何成为了麻烦呢?”
“据老衲所知,朱棣登基之后,便多次下令想要求见武当张真人,胡广大人也来过这武当山几次,可屡屡未能见到。”
“大师的是言外之意是,武当山上的弟子其实是在躲避朝廷的询问,不想透露出张真人的下落来?”
“阿弥陀佛,暮门主此番推断,也是可以说得通的。武当弟子是否知晓张真人的下落,我等尚未可知,但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是愿意被朝廷中人三番五次的打扰的。这便是老衲所说的,有时恩宠,可能也是麻烦。”
“那李承霖为何会上山?”暮云烟一面觉得慧海的话有些道理,一面又觉得太过于矛盾,反倒越来越说不通了。
“例外。”
“例外?大师觉得李承霖上山来,只是一场因缘巧合的例外?”
“不错,其实这也能说得通。武当弟子遍布江湖,信奉张真人的信徒们也多走动在市井绿林当中,那方展能带数百名锦衣卫提前埋伏在这武当之巅,就算再小心,也难以掩盖众人行踪,武当山上的弟子能提前得到消息,误认为是朝廷再次派人来请张真人,想要早早避开,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所以,大师认为李承霖能前来与我等在山脚下的茶棚处碰上面,也绝对是场例外?”
“不错,既然武当山上的弟子能够提前得到消息,躲藏起来,那么,身处在武当南山脚下玉虚宫的李承霖也定然可以得到消息赶来,只是…”
“只是,那李承霖得到消息的时辰不对,恰恰是在我等聚集在山脚下之时,得知的消息。”
“呼~”慧海长长叹了一口气,合起眼帘的他,手中不停地拨动着垂在腹前的佛珠,“阿弥陀佛,想那李承霖也该有此劫啊,若在平时,朝廷想要找寻张真人,是断然不会去杀害武当的任何一位弟子的…”
此刻,暮云烟心中也顿生感慨,陷入了沉思当中…
——慧海的一席话,虽均是猜测,却不得不说是一种最合理的解释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般的巧合,该有的劫难,任谁都是躲不过的,无论你有多好的资质,也无论你有多高的武功,该来的终究要来。
——看来,朱棣这一生也见不到张真人了,只因李承霖的确是武当派近些年中不可多得的杰出弟子,而李承霖的死,张真人也是迟早都会知道的…
“哎~”过了半晌,那慧海又是一声叹息,“如今之计,也唯等武当的举动了,他们毕竟死了自家弟子,我少林一派去寻找那作恶的神秘黑影人也是枉然,更别说去应天府找那纪纲理论了…”
是啊,神秘黑影人究竟是谁?江湖中恐怕没人知晓,若想找寻到他,更是难如登天。
暮云烟望着慧海独自下山的身影,心中升起一阵浓浓的寒意,慧海没有再说话,他也唯有独自离开…
“暮门主,那我和涵影便带着叶离颜与素婉娴就此赶往应天府的‘绣芙蓉’酒楼了,还望暮门主与殇沫少门主一路之上多加小心,若有需要秦某的地方,日后秦某绝不推托。”
“好,秦大侠义薄云天,云烟记下了,我等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相见。”
…
…
…
夜幕下,武当山的半山腰中,虽没了巅峰的凌厉寒风,但露已重,雾也在层层下压。
与秦楼客等人拜别后,迟迟未曾开口的殇沫,驻停了双脚,漆夜下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只听到一阵渺无方向的沉吟声,“云烟叔叔,你在武当之巅上单独对我说得郑和还未真正出海,是真的吗?”
暮云烟拨出腰间的竹筒,饮下一口水,手腕在唇前擦动着,“是真的,这次已是郑和第三次出海了,原定的时间也的确是在永乐七年的九月,他也的确从太仓刘家港起锚,率海舶四十八号,统领官兵二万七千余人,浩浩荡荡的航行了一段。”
柳韵锦眨了眨一双动人的眼睛,诧异道:“航行了一段?也就是说并未出得远洋?”
暮云烟,笑了笑,“不错,早些时候,尊上郭明轩便与云烟提过,想借郑和出海的时机去寻找殇沫的父亲,也是为了防止郑和出海的真正目的是要去追杀殇沫的父亲,但尊上与殇沫却在回‘天翱门’的这一路上,因种种事情,屡屡耽搁,最终,云烟也是在你们护送素海棠的尸身回山门的途中,才与你们再次相见的,所以…哈哈哈…”
“所以,云烟叔叔便早早对那郑和的船队动了手脚?”柳韵锦灵机一动,突然乍出此言,又在刹那间感觉不对,“不对,就算云烟叔叔你是‘江月门’的门主,也不足以能动得了朝廷的巨型海舶啊,更何况数量之众,你又如何下得手呢?”
暮云烟,猛然大笑起来,“我的确动不了朝廷的出海船队,但我与那出海的副使王景弘常有来往,此人虽是宦官,但学识之广,德行之正,也是位难得的大人物,我以‘江月门’可提供副船与出海供给为由,使得郑和的船队至福建长乐太平港停留,且在船队官兵下船修养之刻,命门人对船队的海舶做了几番手脚,才一拖至今都未曾出海的。”
殇沫一怔,道:“也就是说,我等只要赶到福建长乐太平港,即可赶上郑和的船队出海?”
暮云烟,道:“正是。”
殇沫,迟疑道:“可,云烟叔叔,从武当到福建长乐太平港行途之远,也是我们一时无法达到的呀…”
暮云烟微微一笑,自若道:“少门主不必担忧,云烟在来武当之前,便料定能在此与你们相遇,也早早吩咐了手下门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我们出了这武当山,至福建的这一路上,便有快马日夜供我们替换,更有干粮与水供我们饮食。”
柳韵锦闻言,撇了撇嘴,怪里怪气道:“云烟叔叔,你有这等安排的确很好,可是,若真日夜交替骑马飞奔,我等又如何受得了呢?再说女子总有不便之时…真到那时…韵锦恐怕也追不上你们啊…”
殇沫睁圆了双眼,紧紧凝视着柳韵锦,甚是迷茫道:“不便之时?不便之时是什么?”
“哎呀,云烟叔叔,你瞧殇沫还敢问。”说话间,柳韵锦已将一张脸捂得紧紧的,侧身跺脚,娇羞到了极点。
暮云烟见状,“呵呵”畅笑起来,“殇沫,有些事情,你不该问,以后也莫要去问。至于韵锦少主的担忧,也大可不必,如今正值寒冬之际,郑和的船队也定然不会在此时出海的,出海之时啊,至少要到开春了。”
殇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虽仍不晓得‘女子不便之时’到底是什么时候,但见到柳韵锦的反应,也能察觉出定是一件很让人羞涩之事了,“好的…云烟叔叔…若按你这么一说,我们也一定可以赶上郑和出海的船队的。”
“好了!”暮云烟一声缓喝,戟指下山的方向,“我们开始出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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