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决战结束,中原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然而在陈仓道北端受到羽林军阻击损失不轻的反唐联军却也恢复了士气。
随着羽林军的主动后撤,九月初九,规模近二十万的反唐联军大踏步开进了关中平原的西部。
借着汴州决战结束之后全军进入整编和修整的时间段郭戎秘密前往辽东,同一时间,由吐蕃、剑南、南诏组成的联军主力已经抵达陈仓城下。
肃清了陈仓城外唐军预设的小寨,完成了所有战前准备之后,自九月二十一开始,十几万战兵,在尼玛巴扎和刘辟的统帅之下开始了对陈仓城的攻击。
九月二十一清晨,超过五十架高大的投石车一字排开出现在了陈仓城下,随着战鼓擂动,巨大的礌石开始朝着陈仓城飞去,砸的陈仓城的城墙砰砰作响。
联军的来势凶勐,但是从各级军校到普通军士,戍守陈仓的禁军却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
一来,联军抵达陈仓已经不止一天,坚守在陈仓的每一个禁军将士都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对于禁军中没有参加过实战的新兵而言,联军汹涌而来的石弹,确实会造成一点的压力,但是对于禁军中的各级军校,基层连队中骨干军士,甚至于部分辅兵中的老卒来说却有些不够看。
二来,军中有太多的老卒,这些家伙都是从长缨军以及长缨军衍生出来的天策军、神威军、羽林军中走出来的,他们所见识过的场面远远不是现在联军这所谓的下马威可以比拟的。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石弹,正在城墙值守的几名军校波澜不惊,一边布置哨兵观察敌情,一边下令其实戍守的士卒进行躲避,同时不停的派遣传令兵向坐镇陈仓城西侧正门城楼的张取义传递战况。
在值班军校的指挥之下,整个城墙之上的战兵行进有度,井然有序,并没有出现混乱的局面。
普通士卒,尤其是那些新兵蛋子,有些没来得及害怕,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自家军校、班排长的命令。
若是训练不足,或者军纪不严的队伍,这些命令未必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准确的执行。
但是,从战兵到辅兵,从进入禁军开始,所接受的就是绝对服从命令的要求,更是经历了长久的、严格的训练,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早就成为了他们的肌肉记忆。
在各自军官和军士下达命令之下,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新兵蛋子立刻按照听到的命令,在各自班、排长以及骨干军士的指挥下行进。
等第一批礌石经过飞行,成功命中陈仓城带来的轰鸣将这些新兵蛋子从恍忽中惊醒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就在各自军校和军士的引导下这些进入了预留的藏兵洞进行躲避。
饶是如此,依旧有部分新兵在感受到礌石轰击城墙带来的震动下有些不安。
然而,当他们看向身边的时候,并没有从身边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身上看到慌张,相反,新兵们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是自然的笑容。
更有甚者,一些老兵的脸上甚至出现了讥诮和嘲讽的笑容。
当然,这些所谓的老兵其实都是长缨军初创之后的比这些所谓的新兵蛋子也大不了几岁,
如果看到身边的新兵蛋子们有不安的情绪,老兵们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给这些看起来傻乎乎的新兵蛋子来一个诚意满满的脑瓜崩或者爆栗子。
伴随着动作的,往往还有带有一声问询。
“想啥呢,愣娃子?”
“哦哦,没啥……”
“没啥?”
“额……”
“害怕了?”
“不害怕!”
“米脂的娃子可不讲装熊的……”
“额,有点,但是只有一点点,额,什长……”
看着自己的什长不以为然,新兵蛋子直接开始解释道,“什长,那石头看起来可是比人头还大,砸到身上还不得……”
还没等新兵蛋子说完,他所在的藏兵洞里就已经被什长爽朗的笑声占满,这一下新兵的脸都随之涨红了。
“什长,你在笑啥呢?”
“除了笑你个愣娃子还能笑啥嘞,这么几个破石头就把你吓住了?”
“额……”
“这算什么,当年耶耶额跟着大帅在泾州大战的时候那杀得是血流成河,当时郭大帅先用陌刀,再用步槊,死死的顶在一线,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
正当这名什长说的正过瘾的时候,旁边另一个新兵则很不合时宜的说道。
“什长,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泾州城下,你不是扛过了第二波进攻,没到子时就重伤昏迷然后被直接送到了野战医院,那你是怎么亲眼看见……”
正说的过瘾,一下子被戳穿了老底,这名年轻的什长也是老脸一红,然而脸是红了,但是什长的尊严和面子还是需要保护的。
紧接着,……
“啪~!
!”
“啊~!
!”
伴随着惨叫的声音,新兵锃光瓦亮的脑袋狠狠的挨了什长的一巴掌。
虽然华夏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习惯,但是这一套在禁军中却是行不通的。
除非某些特别在意发型,或者某些纯文职人员,否则禁军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是一水的板寸,或者锃光瓦亮的光头。
关于禁军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型,传言和说法众多。
最为官方的说法是来自长缨军军医的建议,军医们认为过长的头发容易滋生寄生虫和病菌,如果受伤,会增加感染和重伤的几率。
换成唐代的人话,光头容易保持干净卫生,万一受伤了方便接受救治,生存的几率暴增。
还有一种说法,当初长缨军初创的时候,为了获得足够的人才,郭戎率领大军直冲长安城外郭城之务本坊,然后高唱长缨军的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终军弱冠,班超定远,充满了青春、热血、忠诚的歌谣瞬间唤醒了年轻学子的热血。
就这么凭借一首军歌,郭戎硬生生的从当时国子监祭酒的面前挖走了数百国子监六学的学生。
四年过去,昔日第一批投身长缨军青年学子,超过半数在长缨军参与过的几次激战的战斗中战死。
然而,这些战死的学子所受到的礼遇和尊重鼓舞了更多青年学子弃文从武,投笔从戎。
这些青年学子学着霍骠骑高呼“匈奴不迷,何以为家”然后削发明志,后来渐渐的在文士中流传开来……
当然,关于这光头还有第三种说法,而这种说法据说来自某位郭姓的长缨军大将军。
根据某些郭大将军最初的说法,光头加暴击。
只不过,这种从来没有得到过验证的说法,甚至敦煌长公主府专门辟谣过,郭大将军可不是光头。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这种解释,光头依旧在整个大唐疯狂的传播,而光头加暴击也成为了流传氛围最广,最为接受的一种说法。
当然,在禁军中哪怕在长缨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是锃光瓦亮,从军时间比较长的军校和老卒大多数都是至于板寸和小平头。
面对军中新兵们的询问,老兵们比较统一的回复是,禁军作大唐中枢最重要的一张底牌,是随时要准打仗的,不可能把精力放在维持华而不实的发型上,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练练全装越野。
新兵蛋子们不以为然,然而老兵却不会告诉他们,光头这东西看着拉风,但是配上被暴晒之后的铁胃那就太酸爽了。
是以,此时此刻,陈仓城中藏兵洞之内,除了带队的什长之外,剩余的是一水的经过了考核但是没有参加过实战的新兵。
藏兵洞内空间有限,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兵进入之后多多少少有些憋闷,所以有几人就顺手把铁胃拿下放在了手中,不合时宜多嘴的新兵就在此列。
脸虽然通红,但是什长的手却不会手软,还没等新兵反应过来,什长的大手已经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出去。
下一刻,“啪~~”的一声脆响清晰的传入了藏兵洞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个愣娃子,谁允许你把铁胃摘下来的,关键的时候拿东西能保住你一条命!”
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是老卒这一巴掌依旧威力十足,疼的倒霉孩子是龇牙咧嘴,更是吓得周围几个同样把铁胃拿下来的家伙连忙把手中抱着的铁胃重新戴到脑袋上。
过了手瘾,也过了嘴瘾,认真的提醒了一下头盔/铁胃的重要性之后,什长重新恢复了和善继续开始大吹特吹。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哦,什长,你说完泾州之战了……”
“哦哦,拿下萧关的时候,……武州的时候,郭大帅可是整整调集了一百多架投石车,一百多架八牛弩,准备了一万多枚石弹……”
“……那种场面可不是眼前这些勾结了吐蕃狗的叛军能比的,仅仅三个时辰不到,看起来很坚固的武州城直接被轰塌了,那场面,我跟你说……”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家的什长吹嘘昔日的经历,但是此时此刻,来吹嘘和插科打诨之下,新兵们刚开始的紧张和不安已经荡然无存。
而同样类似的事情也在不停的上演,老兵们根据自己的不同,将新兵们顺利的带入了合适作战的氛围之中。
至于禁军十足们可以安安稳稳的第三个原因则在陈仓西侧城楼之上。
每一个守卫在西侧城墙之上的禁军都会不自觉的腰板挺直,目光炯炯,
每一队巡兵走过西侧城楼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降低脚步的声音,
其他所有守卫陈仓城的禁军,在望向城楼之后,都会在顷刻间恢复所有的士气和勇气,
跟其他城池相比,甚至和陈仓的另外几面城墙相比,陈仓城西侧城楼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同,只有一点,城楼中停放着一座棺椁。
一座属于大唐曾经的帝王的棺椁。
整个关中、整个陇南、整个陇西,所有人都知道,****经说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经说过将率军坚守陈仓,更是立下誓言,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从十二三岁开始,张取义已经跟在李诵的身旁近三十年,对于张取义来说李诵就是真正的天。
太上皇的棺椁和遗骸留在了这里,而他也将留在这里守卫太上皇,直到城破或者彻底击溃敌军护送太上皇返回长安。
陈仓道阻击战之后,名义上作为张取义副手,实际上作为羽林军大脑的裴植通过审问俘虏了解了刘辟背叛,联军北上的整个过程,以及联军规模,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分兵的决定。
在分兵之前,裴植给了张取义一个建议,将太上皇的棺椁和遗骸就放在注定会成为陈仓城防战主战场的城楼之上,并把陈仓的城防的指挥中枢也设置在那里。
裴植名义上用的是建议,但是就两人之间实际的相处模式而言,这所谓的建议几乎就等同于要实施的命令。
只不过,这样的建议实在是超出了张取义的接受范畴,使得张取义相当的难受。
根据张取义的想法,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李诵,如果不是因为李诵的遗命,他甚至都不想让李诵的棺椁和遗骸留在陈仓。
好在张取义知道自己才能不算出众,征求了率领援军从长安而来的张光朝的意见。
在听到裴植的建议之后,张光朝被狠狠的震惊了一下,哀兵必胜的道理张光朝很清楚,但是把哀兵做到这个程度,张光朝只能说一个服字,对于裴植更是惊为天人。
然而,震惊和佩服的背后,张光朝感受到的却是深深的寒意和恐意。
作为外来户,张光朝听说过裴植,原因无他,如今裴植在长安的声名实在太大。
尤其是太上皇临终的陈仓阻击战传回长安之后,裴植的声名大振。
定会超越其烈祖裴行俭,定可为大唐开疆拓土,这是是如今长安城对裴植的评价。
裴行俭那是什么人,文武全才,执掌安西,威震西域,平西突厥,灭东突厥,放在整个大唐也是数得上的名将。
注定会超越烈祖裴行俭的评价太过吓人。
张光朝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裴植这样的落魄豪门自然有其底蕴,有的是人愿意助其扬名。
只不过张光朝没有和裴植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这评价到底有几分水分,几分干货。
陈仓道阻击战打的不错,这一点张光朝承认。
但是认真的分析过军报之后,张光朝也清楚,裴植能取胜有他自身对战局的把握,但更多的是要靠的新式军械的作用。
张光朝相信,如今的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抗住数百架八牛弩的齐射,就连长缨军和羽林军自己也不行。
张光朝相信任何一个水准之上的唐军将领都可以打出类似的战果,无法作为评判的标准。
然而,直接太上皇的遗体摆在战场上,作为哀兵的建议就太狠了。
能想到利用哀兵御敌是唐军将领的基本操作,能想到把太上皇的遗骸放到战场上的人也绝对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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