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们就如愿以偿了?”盛春成问李老师。
李老师说对,那一个多月,我们几乎是不分白天黑夜,反正眼睛一睁开就是看书学习,学到实在学不动了,就去床上睡几个小时,醒来继续。
两个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知道,我们这是破釜沉舟,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了在这地方,重新生活下去都会很艰难。猪卖了,鸡鸭卖了,菜地也荒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个人考上,另外一个带着小孩,一起跟去流浪,也不会留在这个知青点了。
所幸的是,我们总算是没有白努力,我说我们是天选之人,在这上面,也体现了出来。我们两个,正好互补,我上学的时候,语文很好,她数理化很好,复习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教,教的同时,自己也是在复习巩固嘛。
“那个时候,因为是恢复高考的第一次嘛,试卷也简单,像我们省的语文试卷一百分,一篇作文就占了八十分。还有的省,语文试卷就是一篇作文,不像现在,搞得那么复杂,那么面面俱到。”
李老师和盛春成说:
“不过想想,其实那时出试卷的人,思路才是对的。你学语文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表达,一篇作文,你的所有综合能力都在里面了。现在的考试,最后考出来的结果,反倒出现了我的很多学生,考试的时候分数很高,但你让他写一篇文章,写得狗屁不通。
“作文占这么大的比例,我肯定占优势。数理化,考试的内容,也没有出书本,不像现在,考的像是脑筋急转弯。政治我们基本没复习,徐老师说时间来不及,我们没有那么多背的时间。
“我们两个,商量之后决定,就脑子里原来那些东西,加上平时看报知道的那些东西,考试的时候,什么话漂亮就怎么写,反正能搭上一点边就可以。
“而且要尽量多写,不要怕啰嗦,政治本来就啰嗦,就大而无当,对吧?把一张试卷写满了,批卷的老师,看着模棱两可,他也不好意思一分不给。结果哈哈,政治还没给我们拉后腿。
“我忘了那届有没有考英语,就是考了,反正占的比例也不高,大概只按百分之三十计,英语很长时间,高考都是不按满分计的。我们英语都不好,但英语也没有拉我们后腿,也可能是当时的考生,大家半斤八两。
“考试的结果,不是像后来这样学校发通知,而是在县教育局门口张榜公布,录取学生的名字,都写在那一张张的红纸上。带着儿子去县城看结果的那天,坐在车上,别提我们心里有多紧张了,自己好像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车上那么吵,都可以听到。
“我的名字,就在第三个,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徐老师就哭了起来,人都快瘫软在地上,眼睛模湖,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是我在那红纸上,也找到了她的名字,告诉她,她还不相信,擦擦眼睛看,果然看见了,这一次,连我也哭了。
“我们一家三口,就站在那里又哭又笑的。我考上了杭大中文系,她考上了浙大数学系,那时两个学校,还没有合并,大学文理还分校,浙大没有中文系,杭大没有理科的系,不然,我们就读一个学校了。
“那一个被人遗忘的知青点,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哈哈,当时就轰动了,公社里为我们,专门摆了酒席欢送我们,我们带着儿子,还有那三只老母鸡,就回来杭城了。
“那个时候,我家里的人还没有一个回来的,我是第一个,连家都还没有。回到杭城,我们就只好先住在徐老师家里,等到学校开学,我们再去住校。
“她妈妈看到我们回来,当然很高兴,女儿带着女婿和外孙女回来,两个都是新考上的大学生,当时,整个皮市巷都轰动了,和我们在公社一样。
“考上了大学,我们就属于国家干部了,每个月在学校,吃住都不要钱,还有补贴发。我们把儿子放在他外婆家里,这点钱用来养他没有问题。户口也迁到了学校,都有户口之后,我们就去办了结婚证,儿子也不再是黑户,户口有地方落了。
“那个时候的大学生,生活上真的没有压力,组织会帮你解决。像我们班里,年纪最小的同学十七岁,最大的四十一岁,两代人,像我们这样有家有小孩的,有好几个,还有小孩就带着住在宿舍的,没关系,也能养活。
“我们需要的,就是努力学习,整个国家都急需人才,在等着我们这批大学生毕业。毕业的时候,每一个单位都抢着来要人,我本来是被分到上海市革委会办公厅,徐老师是去国家计委,不是现在抓贪官的那个纪律委员会,而是计划委员会,这个单位,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们两个不想分居两地,就都向学校要求留校任教。那个时候,大学老师很清苦,地位也不高,但凡有其他出路的,没有人愿意当大学老师,而学校里本身,又青黄不接,急需要年轻的老师。
“那时学校教我们的老师,都还是文革前的那批老师,后来被打倒,现在刚被解放,重回教师岗位,他们的年纪都已经大了。中青年教师,就是那些工农兵学员,这些人,在学校的时候,自己都没学到什么真正的知识,还怎么教学生?像我们这批,正是学校里急缺的。
“我们这批学生,当时留在学校的,后来都成了学校,甚至全国各个学科的带头人,中坚力量,就是这个原因。我们的老师,基本都是原来解放前留过洋的那批人,中间是个断层,恢复高考,我们等于是把这个断层给接续上了。
“我们自己提了申请后,马上获得了批准,我就留在了杭大当老师,她留在了浙大,后来两个学校合并,我们就变成了一个学校的老师。对我们来说,最欣慰的还是,一家人可以继续在一起,不用分开,其他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盛春成听李老师讲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和李老师一起,在一条船上,正顺着一条时间的长河,顺水流而下,河面上波光粼粼,河两岸,是盛春成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风景。
李老师叹了口气,他说:“颠簸的日子,一家人都在一起,不过,后来日子顺了,一家人还是分开了,儿子跑到了比我们更远的地方去了。好在,顺风顺水的平常日子,离别也不会那么让人牵肠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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