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放高利贷放不出头,踩到了汪荡里,拆迁也开始没有搞头了。
杭城是全国最早成立土地收储中心,实行土地招拍挂制度的城市,招拍挂的土地,都要求是净地,拆迁变成了完全是土地收储中心的事,和开发商无关,土地收储中心是政府单位,他们做事情,不会像开发商那么野蛮,他们一文明,东哥他们就没有了什么存在的价值。
加上杭城的土地价格,年年都在暴涨,地方政府和土地收储中心,卖地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盆满钵满,对拆迁户就没有那么苛刻,拆迁的标准订得挺高,很多时候,是城郊的那些农民,等着盼着拆迁,一拆迁,又有房又有钱的,就发财了。
拆迁的难度因此很小,土地收储中心,需要的是拿着铁锹干活的人,而不是东哥他们这些,拿着棍棒砸人,干活没几两力气的人。
地方政府现在也想通了,豁达了,真碰到那些很难搞的钉子户,他们也懒得再和你啰嗦,一边去法院和你打官司,打赢了即使执行有难度,也没关系,一条道路,本来要从你这房子经过的,现在就往两边绕一下,让你的房子,孤零零地杵在马路中间,夹在车水马龙里。
一大片的高楼大厦群当中,独独用铁皮把你的房子围在中间,给你留一条路,不管你了。
那样的钉子户,真的硬拗下去,看到原来的邻居,一个个住进了楼房,开上了汽车,越来越像暴发户,而自己越来越像一个贫困户,守着的房子,也越来越破烂,连出租都租不出去,最后,乖乖的自己去找拆迁办谈,主动的降条件了。
拆迁也做不下去之后,东哥他们又去做网贷,校园贷,倒也赚到了一些钱,这个社会,胆子大还是有好处的,哪一行都是做在头上吃香,做到尾巴上吃屁。
网贷校园贷开始难做的时候,国家也开始打击了,东哥他们赶紧收手,他们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一个个都有了家,有了小孩,赤条条一个人来去的时候胆很肥,拖家带口的时候,你想胆大也大不起来了。
年轻的时候,去个拘留所,好像去外婆家,自己还觉得自己很光荣,但是现在,怕了,怕被抠了,怕自己进去,人还没有出来,那里老婆带着孩子就改嫁了,为了赚那么点已经很难赚的钱,人再被弄进去,怎么也不划算。
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最后只能去帮银行催收,催收和银行有委托协议,是个正规业务,那些卡债,收上来和银行分成,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不等,看上去很诱人,但其实很难,现在的人,你不抡着拳头去要钱,谁会把钱乖乖地给你。
但抡拳头,那就豁边了,特别是现在正打黑呢。
武的不行,来文的,他们冒充律师,给这些欠钱的人发律师函,冒充经侦和法官,发短信去吓唬他们,说是因他们迟迟没有还钱,已经涉及金融诈骗,让他们什么什么时候,自己来投桉,或者出庭等判决。
刚开始的时候,这一招还很有效,那些接到短信的,马上就打他们留的电话,和他们商量怎么还钱,让警察千万不要抓他们,法官千万不要判他们,后来,不灵了,所有的催收公司都这样干了,那些欠卡债的,一般都不会是欠一家的,一欠就欠好几家银行。
结果,接到每家银行的短信,都是这个套路,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假的,直接把电话拉黑。
还真的有六儿,会跑到经侦去自动投桉,跑到法院去等开庭,经侦和法院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看看他们的短信,就打电话过来,东哥他们一听来了真家伙,赶紧把电话挂了,把号码换掉。
东哥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头,盛春成听着,好几次都想笑出来,结果还是忍住了,东哥说完叹了口气,他说:
“活侧空,老子现在每天想东想西,头发都要想,想白了,也想不出一条出路,真当是弄不灵清了。”
东哥在感叹的时候,盛春成又想到了叹章头,心想没错,看样子他们是被逼到了要去叹章头的地步,叹章头,大概谁也不会说你是黑社会。
盛春成把郑老师和他说的,以前上海的黑社会,怎么叹章头,怎么去人家家里要钱的事情和东哥说,盛春成说完,东哥马上说:
“噶结棍,我们是不是也要这个,这个撒西叹章头?”
东哥说着抿了一口酒,酒还在嘴里,想想,实在好笑,差点笑喷出来,他叫道:
“十个套(这样),那我们去人家喔里厢(家里),要去卡拉OK了!”
盛春成也笑了起来。
笑完,东哥拿起酒杯,和盛春成碰了碰,东哥说:“兄,兄弟,我其实蛮佩服你的。”
“你佩服我?佩服我什么?”盛春成惊讶了,问。
“你看看,看看,你一个瞎子,还要养活自己,还要活下去,推理学就是这样说,像老子眼睛看,看得见,不缺手缺脚的,还要背时老倒(啰嗦),毛难为情类!”
东哥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盛春成说:“我其实也蛮佩服你的,东哥。”
“你喔撒西(你说什么?)”东哥问。
“你看看,前面我听你说小时候的事情,照理说,叔叔对你也太坏了,我说句实话,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父亲,你应该很恨他才对,也有理由恨他,但我感觉出来了,你对他,也就是嘴上凶凶,心里还是很孝顺的。
“不然,你也不会雇一个阿姨来照顾他,还要请我过几天就来给他做按摩,一般人,能不让他饿死就不错了,谁舍得多花那个钱。”
盛春成说着,东哥不响了,沉默了一会,他说:
“那我介,介个办?就这么一个阿爸,推理学就是这样说,我要是,要是把他赶出去,不管他,让他去街上要饭,丢的还不是我的脸?”
盛春成笑了起来,他说:“这些都是借口,其实吧,东哥还是心软,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东哥也笑了起来:“你这个瞎子,话语还毛多,来,来,我们吃老酒。”
里屋,老头躺在床上,见盛春成迟迟不进来,又嗷嗷叫了起来,东哥举起杯子,脑袋一转,冲里面吼着:
“等歇!卖比儿子,更早(今天)真当要吃巴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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