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陨星坠落”这一幕的,自然不止秦王朝一家的观星台,楚、齐、燕,以及许多大势力均有所察觉,其中各国史官所写下的内容大致相同,但对于“天下不安,贵人多死”的征兆,却各有不同的解释。
楚国的史官沉吟片刻,笔走龙蛇,补充道:“此星坠于秦楚边境,预兆两国将有战事,秦之贵人恐有不测,而我楚当兴兵以应星象,或可乘机扩张疆土。”
齐国的史官则另有见解:“星坠西方,火象旺盛,此乃变革之兆,非独秦楚,天下诸侯亦当警醒,贵人之死,或为新贵崛起之契机。”
燕国史官则更为谨慎,批注道:“天象异常,或福或祸,未可预知。然燕国地处北疆,当固本培元,以防不测。贵人多死,或指邻国动荡,燕可乘机而起。”
各势力对这天象的解读,无不蕴含着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与对未来的筹谋。
毕竟如今天下尚未一统,又是秦楚边境一带出现的天地异象,不安和多死完全可以发生在他朝的身上,这就需要特意的宣传,把责任推给国内外的敌人,煽动民众,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除了依靠天文星占之术对天外陨星进行玄之又玄的解读外,在这个盛行修炼的时代,一颗陨星的坠落,同时也代表了许多珍贵的晶石与精金,蕴含着天铁等诸多矿产资源,可供炼器所用。
而陨星残骸上可能留存的来自于遥远星空的寂寒元气与星辰真火气息,更是有望提升七境搬山宗师在元气法则的参悟和运用,对于破境和修行某些特殊功法大有裨益。
在已知的记载中,在幽王朝统治的时期,幽帝和他的下属就借助了很多独特的星辰陨铁材料,制成了许多强大的法器。
他们依靠那些法器轻易的和许多星辰元气沟通,不断改进功法,在对星辰元气的感知和利用上突飞猛进,这也是他们始终比一般宗门的修行者更为强大的地方。
传说中,幽王朝的巡王与神将,为了更多地得到此类陨星材料,经常会亲自出手拦截尚在高空中飞行、未坠落于地的陨星,以减少其燃烧崩解的程度,由此可见天降陨石的惊人利益。
一颗最初径达十丈的陨星,坠地时可能只剩下几尺甚至不到半尺的大小,虽然说浓缩的才是精华,这个过程节省了锻打提炼高品质灵矿的时间,但量多毕竟还是胜于量少。
过往的千百年里,漠北荒原一带,甚至为此而诞生了一个古老的职业,“拾铁人”。
在那片区域,很大一部分身体健壮的人便长期在无人的荒漠里行走,用简单的磁石作为指引,以捡拾坠落的陨铁为生,希望借此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通常情况下,只要运气好寻到了一块拇指头大小的陨晶,他们原本极度贫困的家境,就能一举飞跃升至新的阶层,在富庶的地方安居乐业,甚至有多余的资财让后代迈入修行者的世界。
不过秦楚边境的巫山一带,大山连绕,气候湿寒,连猎户都无法深入,根本没有当地的居民,搜寻收集此次坠落陨石残片的任务,自然就交付给了两国附近驻防的军队,等待着守将下达命令。
毫无疑问,接下来一段时间,巫山一带将会变得热闹许多。
……
“若非我就在边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且修为不弱,估计也会以为是真的陨星坠落,甚至判断出残留的星核至少也有数十万斤重,价值连城,足以铸造上百柄名剑……”
同一时间,一名青衫男子从边上高耸而残破的山崖顶部飘然而下,径直落在了夔门江心小洲处,望着水面上微弱的电光残留与死去的鱼虾,心中涌起无尽的波澜。
此人的面容不过三十如许,只是一双平静如古井的黑眸中却似藏着如山如海的内容,蕴着岁月堆积之意。
他缓缓踱步于江心小洲,每一步都似乎与天地共鸣,脚下细沙轻扬,却未惊起一丝波澜,显然是名修为深厚的七境宗师,且本就距此地不远,因此迅速赶到了现场。
青衫宗师轻挥衣袖,指尖流转间,一道道玄妙的符文在空中勾勒,化作了一朵不断拉长变化的轻柔白云,比划方才赵青那一剑的轨迹,试图捕捉其中残留的元气波动与剑意余韵,感受其中蕴含的天地至理。
“继一剑飞斩镜湖月、焚尽硫池水后,天底下又出了一位臻至巅峰、初窥八境奥妙的剑道大宗师吗?”
青衫宗师低声赞叹,“一剑曦照巫山夜,恰似流星入太微……无疑将是一段可以流传后世的佳话。”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修行界的两件旧闻。
镜湖原处于赵境芜州,昔日秦赵征战时,秦军攻克芜州,巴山剑首王惊梦夜观镜湖,施了一剑,水波不惊,但是镜湖里那轮明月的倒影却是分开两半,许久不合。
赵境泉城有一口热泉名为硫池,水昏黄温热,约数十顷方圆,赵剑炉那名宗师一日在这硫池之上施出了一剑,蒸干了硫池水,甚至令热泉都断流。
这两件事情过去年代已经久远,却代表着修行者世界里一时剑技和修为的巅峰。
只是无论王惊梦还是赵剑炉祖师,两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前者自不必多谈,在十多年前的长陵一战被三十多名宗师围攻杀死,而后者,更是早早地丧生在了离间计的阴谋里。
赵剑炉那名宗师的焚尽硫池水,本是回应王惊梦那一剑的约战之举,但在后来的很多故事里,却都被传成当时他对大赵王朝的皇帝不满,所以才施展出了那一剑施压。
因此之后不久,他便被大赵皇帝设局杀死,以谋逆罪论处。
但凡关心过往修行历史的英侠剑客,绝没有不知晓这两大典故的,也没有不为此感到叹惋可惜的,那场本该进行的巅峰剑决之战,很可能是数百年来最令人期待的盛事,却未果而终,实在遗憾。
青衫宗师的真实年龄远大于他外表上的年轻,其实是个比王惊梦还要高上半辈的老人,来自于一向隐于世外、几乎无人知晓的宗门,道卷宗,修为远远高过世间绝大多数的七境。
“观其剑势,当起于神女峰下的青雷天绝阵……楚帝等待了这么多年的灵药,却在鹿山会盟开始前,被一位此前无人知晓的大宗师给捷足先登、破阵取走了吗?”
“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他心中微叹,言语间竟透露出了他跟楚王朝高层间的紧密联系:“若是对方依仗的仅是阵法之力,或许还有争一争的可能;但若是其自身修为便已臻至巅峰,那……”
在对那位陌生大宗师产生了敬意与好奇的同时,青衫道人的脑海中也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无论如何,我真灵子都必须查清此人的身份与意图。”
道卷宗之所以格外神秘,除了它的传承古老而强大外,主要还是因为这家宗门根本不存在驻地,如流云般居无定所,飘忽不定的缘故,唯有“道卷流云”的符意名声传出。
世间唯有楚帝等寥寥数人知晓,流云宗宗主陈关鹤和巴山剑场的军师林煮酒是旧交,死在了十多年前的长陵一战,而道卷宗跟流云宗之间有着极特殊的关系。
具体的来说,两者同出一脉,有着几乎相同的功法传承,以起到互为备份的作用,流云宗的宗主死于元武与郑袖之手,道卷宗的这名道人真灵子,自然有责任为“兄弟宗门”报仇雪恨。
因为流传于外的身份信息极少、而修为境界却已臻至七境巅峰多年的缘故,青衫道人无疑是针对大秦元武皇帝谋划参与者中最自由、不受监管的人物之一。
近些日子,他一直徘徊在鹿山附近,距离巫山不远,所以恰巧见证了“天降陨星”的全过程。
事关自身延寿,楚帝并没有对真灵子透露过多的阵法与内里灵药的信息,但他也猜出了不少,此药若失,楚帝衰颓乃至于逝世,不但己方最高端战力少了一个,联合抗秦的势力也少了主心骨。
鹿山会盟之事,关乎整个天下未来的命运,数以千万计黎民百姓的生死,绝容不得半点闪失。
突然冒出了个新的大宗师,还是剑道造诣堪比昔年王惊梦与赵剑炉祖师的存在,这就成了计划上的最大变数。
作为一名表面上中立的隐世大宗师,他便很有这份责任与使命,在尽量不得罪对方的情况下,去试探出其人的身份信息与具体修为。
看看这名剑道宗师会不会站在秦王朝的那一边,以便己方的行事做出相应的修改与变动。
联想到了昔年王惊梦与赵剑炉祖师互有默契地展露高超剑术,定下约战之期的旧事,这名道卷宗道人心中自有豪情,明知极可能不敌,却也打算在赵青所行的路上提前施上一招,以境界论高下强弱。
想到这里,他再次挥袖,指尖的符文骤然凝聚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向着江面激射而去,纷纷投入水中,这是道卷宗独有的“寻踪符”,能够顺着真元气息的残留追踪搜寻目标。
然而,当这些寻踪符触及到那片剑气蕴藏的意境时,却仿佛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有几丛乱枝棘刺般的真火似乎要从真灵子的识海内燃起,好在数量太少,被他给轻易镇压。
“看来,我只能推测对方可能途径的路线了,靠着对此地的熟悉,在某处关键的要道上展露符意,隔空斗法……若是直接遭遇到了,先互相空耗一招,以显公平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真灵子心中暗暗叹道,随即身形一动,化作了一朵飘飞的白云,飞快地穿行来到了一处山间的岔路口。这里跟青雷天绝阵所在的干涸河谷,大约相距二十里。
从眉心之间忽然间亮起、有如开了一只竖眼的银白色光芒开始,他的全身逐渐显露出皎洁而莹润的光芒,变成通彻透明起来,一条条白色的符文云气从真灵子的肌肤与窍穴中喷涌而出。
天空微白,却并非因为接近天亮,而是某种强大的元气扰动产生的辉光。
一条条庞大的白色符文缓缓升空,形成了一朵如吸聚了诸多夜光而变得晶莹发亮的白云,遮掩、扭曲了方圆十数里的天地,像一道无形帷幕般展开,隔绝封锁了这片区域内天地元气的流动与它们散发出来的气息。
白色的辉光越来越亮,就像是夜空中多出了一座悬浮的玄玉山峰,慢慢向下倾压,边缘处有激起的气流倒卷,符文间极速流动的元气宛如飞瀑溅落。
似有明珠万斛撒成雨,汇聚凝成了气吞山河如虎的巍峨大势。
这并非纯粹的范围攻击,因为每一片云气的符意彼此串连,已然凝为一体,随时可以将力量汇聚至一点,将白云大符狠狠砸下,释放出一方小天地的全部威力,俨然有了几分近乎八境的风采。
单以符道而论,此人完全可以列入当世前三的水准,有着夺得天下第一符阵大师位置的潜力。
然而,当真灵子将符意凝而不发,维持着这个蓄势待发的状态,准备等到赵青接近此地再试招斗法,结果一直等到了天空真正亮起,东方发白,也没发现有强大宗师在这一带路过的踪迹。
“难道我猜错了?对方并没有选择这条路?”发觉远处传来了大量士卒行进时盔甲碰撞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知晓外人即将到来,真灵子不得不放弃了演招的想法,心中疑惑丛生。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赵青一行人,所走的根本不是寻常路,早就让盲龙在地下打洞前行,悄无声息间离开了阵法的所在地,且并未带走楚帝需要的肉菩提。
……
“以前只在江面上乘船行过,仰观两岸秀美山水。”同一时间,距三峡约两百里外的长江底下,环境昏暗发光,赵青轻声感叹道:“现在从江底泥沙下方的地层中穿行,却是另一种特别的感受……”
她的前方,盲龙巨大的躯体不断蠕动,反复膨胀拉长与收缩变短,姿态宛如一条巨大的蚯蚓在土壤中穿梭,却又比蚯蚓更加迅疾而有力,头部时而探出肉须,如鞭刃般轻易切碎了周围较坚硬的石块。
它周身的细鳞透出真元化作的土黄色光芒,自然而然挤开了行进路途上所遇的泥沙与崩裂的岩块,形成了一条平滑而深邃的地道,并将这一变化精巧地控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地层的震动。
夏弥躺在一张拖车上放置的床板上,车子的缰绳被盲龙尾部的小须勾起,带着轮动前进,她感受着周围环境的湿润与坚实,聆听着上方江水的奔腾与呼啸,心情也相当舒畅:
“一般的地铁,我早就坐腻了,可坐边开掘隧道边行驶的‘地铁’,那还真的是第一次。速度虽然算不上快,但平稳性却丝毫不差,不得不说,着实得了我土行之法的真传!”
“得了你的真传?”赵青站在一块四轮滑板上,脚尖轻点,便加速赶上了“地龙战车”,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她:“就演示了几个地系言灵,算什么教导?能跟我指点它真元上的应用相比吗?”
“没有功劳,就没有苦劳了吗?”夏弥假意发怒,手里拿出了颗肉丸,摇了摇,晃了晃,发问道:“盲龙,盲龙,谁才是你的师父?我知道你不会说话,用尾须指向自己更认可的那人就行。”
盲龙埋头打洞,表示不想理会,也听不太懂,良久,它尾巴上数根肉须伸得笔直,拉长向着肉丸卷去,惹得夏弥笑意盎然,连拍大腿,好像胜了一场似的。
可当尾须卷过了肉丸之后,盲龙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夏弥差点傻眼了,因为这几根肉须恭恭敬敬地“捧”着这家伙所认为最珍贵的肉丸,送到了赵青的手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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