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前台局促地揉搓着衣角,头顶吊灯透出黄熏熏的光,将前台精致的鹅蛋脸映衬得格外楚楚动人。前台的对面坐着两名一脸肃穆的警员,一男一女,样貌虽然年轻,却能从那凌厉的眼神里看出二人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蹩脚刑警。
女刑警一言不发地捏着一支笔,低头在记录本上认真地填写着信息。男刑警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桌面,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向前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前台每回答一个问题,脸色就愈加难看一分,听上去她就像是某种液体或是猫猫狗狗。
在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双方都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前台知道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着对方亮出那把藏锋已久的刀刃。
果不其然,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刑警在和男刑警对视一眼后,从记录本下面拿出一张照片,扔到前台面前,直视前台说道,“酒店监控拍到案发当晚你和一个男子大厅里的画面,我们查过那个男人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而且在和你见面后就离开了酒店,他是谁?”
前台仰起头,注意到会议室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台新装的监控设备,自嘲地笑了笑,正是酒店的监控证明自己没有去过二楼死者的房间,现在也是因为监控又将警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监控累不累呀,没日没夜地看着这个无聊的世界。
呼出一口气,前台咬了一下嘴唇,念出准备已久的台词,“他是我的哥哥,之前听我提及过我值夜班的时候,手冻得很僵,他那晚过来只是给我送了一双手套。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楼下大厅的接待台抽屉里找找看,那双手套我一直舍不得用放在抽屉里。”
男刑警对着女刑警微微点了点头,证明确有其事,扭过头对前台说道,“周茹,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今天来找你谈话,就是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如果你还藏着掖着的话,那么,下次谈话的地方就不是酒店里了。”
前台在听到“周茹”两个字的时候,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电流淌过,几分钟前她向对方说的明明是“冯茹”。此刻,两名刑警以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并且直呼自己幼年时的名字,说明对方果真是有备而来。
周茹心跳加速,很多年不曾有人这么叫她了,平日听到最多的称呼便是“喂”,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既然您能查到我之前用过的名字,那么如果我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必您已经找出来了。”
男刑警敲击桌面的手瞬间攥成拳头,冷哼一声,沉吟片刻,“好了,我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可以出去了。”
周茹低着头站了起来,轻咬着嘴唇转身离开,走出会议室房门后,脸上阴郁的表情瞬间消失,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朝着楼下大厅缓步走去。
两名刑警也从会议室里退了出来,走到会议室旁边的房间,男刑警轻轻地叩击几下房门,房间里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进来吧”,男刑警扭动门把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对着坐在椅子上仍然聚精会神盯着面前屏幕的马良说道,“马队,那女的是个硬茬儿,不好糊弄。”
马良撅起嘴巴,“好应付的话叫你们来干什么,”指着屏幕上回放的会议室监控画面说道,“你们俩就是太着急了,问话的节奏火候还是不到位。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是狐狸,咱们早晚能逮到她的狐狸尾巴。你们先回局里吧,有事我会通知你们的。”
女刑警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马良旁边的张小满,直到马良说完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说道,“马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马良瞟了一眼女刑警,“你说这话就是想要讲咯,不让你说出来,你岂不是要憋出内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女刑警干笑一声,指着张小满说道,“那家伙也是住在酒店里的,他也有嫌疑。而且,据我调查得知,他的行踪也很可疑,自从到了酒店后就很少离开房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干了什么.....我始终觉得您跟他讨论案情细节,是不是有些欠妥......”
站在一旁得男刑警瞪了一眼女刑警,“多嘴!马队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吗!”
马良冷笑道,“少在那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咱们又不是什么一言堂,谁想说什么都可以,”指着一旁的张小满,“你们怀疑他很正常,他向来行事古怪,不要说你们,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将他列为头号嫌疑人,揪着他不放。不过,等你们阅历够了,自然就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什么人值得信任,什么人必须要防备,就会一清二楚。”
女刑警吐了吐舌头,左手在男刑警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低声埋怨道,“都是你,我就说这招行不通,肯定要被拆穿,这下糗大了吧.....”
马良斜着眼看着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男刑警,“滚吧,他比你们俩有用多了,别瞎操心了,再不走我就让你们俩留下来今晚在这值夜班。”
女刑警连忙推着男刑警往外走,对着马良尴尬地笑道,“局里还有一堆事情,好多线索还需要查证核实,这就回去.....”
马良耸耸肩,对着张小满说道,“看见没有,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些年我手底的人,跟着我安逸日子过惯了,啥本事没有,就会偷奸耍滑,一碰到苦差事躲得比谁都远。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年轻人嘛,说话直。”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的嫌疑确实很大,住在死者房间对面,深居简出。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不怀疑我都说不过去。”
马良歪斜着嘴巴,“上头给我破案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的身上,你要是凶手,这案子估计十有八九会成为悬案,我也不用查了。说正经的,”马良指着监控视频里的周茹说道,“你觉得她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表演痕迹太重了,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将监控画面调到一个时间节点定格,“在听到‘周茹’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变化明显有些迟滞,这是唯一的真实反应,即便她事先早有心理准备,在多年后重新听到这个名字也显然愣了一下。”
“前两天查清她身份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马良眯起眼睛说道,“没想到周节的弟弟妹妹离我如此之近,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这里,枉费我这些年不断托人在D市打听他们的下落,居然给我玩了一招灯下黑。看来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我也觉得周茹有问题,可是,酒店的监控显示案发当晚她的确没有离开过大厅。”
“起码她的动机是清楚的,而且从客观条件来讲,也只有她能得知孔老五的身份,拥有进入205房间的房卡。”张小满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凶手是不是她不好说,假设是她,她又是如何隔空杀死孔老五的,这还需要找出更多的已知条件,才能解答出来。不过,对于这件案子凶手使用的手法,我倒是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马良立刻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问道,“就是刚才你在大厅里说的那什么‘阿基米德之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跟骆慈又有什么关系?”
张小满眼帘低垂地说道,“你知道阿基米德是如何发现浮力的吗?”
马良挠挠头,“中学是学过,只是我早就还给我的老师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阿基米德啊。”
“在公元前245年,赫农王为了庆祝月亮节,给了金匠一块金子,命令金匠将之打造成一顶王冠,”张小满语气平淡地讲述中学课本上那个有趣的物理故事,“君王都是多疑的,赫农王在收到金匠打造的王冠后,觉得金匠在金子里面掺了别的东西。于是,赫农王命令阿基米德鉴定王冠是不是纯金的,前提是不能破坏王冠。”
马良嘟囔道,“这还不简单,咬一咬就知道了,程咬金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阿基米德要是真这样做了,估计下一刻就拖出去砍了,你想要国王戴上有牙齿印的王冠吗,”张小满像看白痴一样瞟了一眼马良,“更何况,国王是要他查出王冠是不是纯金,而不是王冠是不是金子做的,两者有很大的区别。这在当时看起来像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阿基米德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张小满盯着装出一副故作渴求知识模样的马良说道,“阿基米德在浴室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洗澡时他的胳膊是浮出水面的。特别是阿基米德沉入水中,全身放松,胳膊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脑袋中模糊不清的想法变得清晰起来,用石头和木块反复实验几次后,国王的难题迎刃而解。与此同时,著名的阿基米德定律就此问世。”
“问题的关键在于密度,如果金子里掺杂了其他的东西,王冠的体积就会发生变化。阿基米德将同等质量的金子和王冠放入水中,王冠排出的水果然多于同等质量金子排出的水。事实证明,金匠在打造王冠时确实往里面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马良听完张小满的科学普及后,砸吧几下嘴巴,疑惑道,“可我不明白这跟骆慈有什么关系?”
“当年我们班的物理老师在讲述阿基米德这个故事的时候,”张小满目光悠远起来,就像在讲述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骆慈笑出了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又不是十万个冷笑话。你们物理老师一定很生气,那小子多半没什么好果子吃。”
“没错,物理老师在放学后把骆慈留在了教室里,据说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他半个多小时,”张小满点头说道,“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发笑,他告诉我,阿基米德也是运气好,水的密度刚刚能让他感受到浮力又不会让他沉下去,如果是别的什么液体,恐怕阿基米德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想要发现浮力原理而被自己淹死的人。”
“中学生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马良撇撇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大嘴巴惊呼道,“难怪你让我检查205房间浴缸里的水.....”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张小满叹息一声,“水里的东西还是消失了,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亟待查清的事情,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什么?”
张小满望向窗外,“找到孔老五埋在那片林子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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