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谈!
话说小国治国靠‘人治’,大国治国靠‘法治’。
一个军事强国和政治强国,一定是有着从点到线,从线到面,极为完整的制度体系,就拿强盛了五百年的大汉帝国来说,其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有着极为完备的章程与程序。
这套程序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基于此,帝国的公务人员从上到下每天都要面临着大量的繁杂琐事,但正是这些琐事,构成了帝国行政这棵蓬勃大树,为帝国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援,保障了各项工作顺利进行。
所以,一套健全的、运行流畅的行政管理体系,是一个国家的中枢神经系统,是保障大汉帝国国祚绵延五百余年,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明白了这一点,荀庾听到褚如水问的‘贵庚’二字后脸色变黑的原因,就能解释的通了。
在《汉律·治制章》中,明确地规定了大汉官员和官吏告老还乡的年龄,其曰:凡郡及以上官员,年过花甲可退休于居;郡以下官员,年过知天命可还政于君,来去自愿,绝不强留。
换成人话,也就是说,郡守(含郡守)以上的官员,在六十岁以上,便可申请告老还乡,而郡守以下的,五十岁便可以退居二线。
设置这条规矩的,是当年接替诸葛丞相的蒋琬。
在他认为,这是控制官员队伍保持相对稳定和年轻化的一个重要举措,是保持官僚机构
血液长青的必然要求,也是汉室帝王们给辛苦功劳大半生的官员们的一个福祉。
当然,你若不糊涂,也可以一直在位履职,直到天家降诏,你再卷铺盖卷离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刚刚荀庾顿时黑下来的脸,就藏在这年龄的秘密里。
荀庾已经今年五十有七,才做到郡守位置,反观人家苏冉,才五十不到便已经是俸比十二卿的封疆大吏,而荀庾自己足足比人家年长了一轮,差距已然算得上天差地别。
《汉律》说的好听,但政策执行的走不走样,关键还是要执政者!
近几年,天子刘彦为了擢升新人、安插亲信对付世族,除了几个身份极特殊、极棘手的公卿,其余人清一色都是到点儿就走,就算是忠贞不二的世族老臣,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也是一纸诏书,绝不含糊。
褚如水的话说的天花乱坠,但在《汉律》究其本意,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荀庾,你老啦!
荀庾出身名门,但他一生才学平庸、有志无脑,老祖宗荀彧荀令君的一半能耐他都没学来,大半辈子也没悟出个致物境界来,这等庸碌之辈,若想耗走要关系有关系、要才华有才华的苏冉,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呐!
想到老之已至,荀庾不禁轻轻舒叹了一口气。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见荀庾此表情,褚如水心中大喜。
人非圣贤,生而有欲,有欲者,既有所求,有所求者,既有破绽。
荀庾啊荀庾,我只用了一句话,便已经把你试探的一览无余,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选手!
哼哼!既然我抓住了你的破绽,那么,主动权,便在我不在你了!
想罢,褚如水心中一动,起身主动为荀庾替茶,而后不知所谓地坐在一旁,古波无惊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荀庾,似乎对荀庾刚刚忽然间的惆怅,一无所知。
荀庾被人说到了痛处,心底多少有些苦涩,他端茶欲饮,却又放下,兀自叹了口气,苦笑道,“哎!年纪大了,便不去想那些啦!只想在告老之前,多多为赤松郡百姓谋些福利,将来回到颍川养老,也好留个名声。”
褚如水抿嘴轻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有志干一番事业的人,虽然到了晚年,但一颗勃勃雄心永不会消沉,一种对宏伟理想追求永不会停息。怎么?还没到最后一刻,大人便要知安天命了么?”
荀庾自嘲笑道,“像我这种碌碌无为之人,知安天命难道不好么?”
褚如水摇了摇头,“哈哈!荀大人自谦啦!近年来,江南、中原士子北奔避暑成风,夏白河修成后,太白山所在的赤松郡则成为那些大纨绔游山玩水的首选之地。大人因地置物,往间贩卖,使赤松郡万物获宜。作为主政之官,荀大人功不可没。”
荀庾低头不语。
你褚如水方才说的这些事儿,都是摆在眼前的,明眼
人一眼就能看到的,说了等于没说。
你褚如水混迹官场大半生,‘政绩不代表成绩,百姓满意不代表君上满意’这种套心肺腹的话,你为何不说?
你褚如水此番前来,难道就是为了蜜语甜言忽悠老夫一番,而后求我做事?
呵呵,来做他人说客却又不能因人施策,褚如水啊褚如水,你还真是让我‘高看’了一眼呢!
想到这儿,荀庾决定将计就计。
于是,荀庾做出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本官无功无德,只有这么一点点为人称道的政绩,老来也能自吹自擂一番啦,哈哈哈!”
褚如水见荀庾中计,心中一喜,又添了一把柴,激昂道,“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我若是荀郡守,定要再坚持几年,再过几年,赤松郡地覆天翻,必再获一大功,陛下定会擢升大人为封疆大吏。到那时,重振荀氏声威,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荀庾闻言,心中寒意涌动:放屁!我荀氏一族乃百年望族,就是因为你江氏一族的攻伐,才让我门庭冷落,你褚如水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光耀门楣’四个字?恬不知耻!
不过,荀庾面上却苦笑,摆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耸肩摇头道,“天下太平,文人如何谋功啊?何况本郡才疏囊空,难以委身大业!”
“自古富贵险中求,想要求贵中贵,便得冒险中险。当年薄州牧苏冉,不也是千里孤身赴京畿
,长街跪策,才引得天下震怒,灭了洪水滔天的乐贰么!”
荀庾沉默不语。
他的内心很是挣扎,与江家二十年前的仇恨,让他不愿意相信褚如水这名江家派来的说客,但大半生的辛苦努力,又让他觉得,依靠江家,或许可以谋取更大的功名和利益。
他的心情,就如同鱼缸里的鱼,既渴望自由,又不愿离开温吞多年的舒适圈。
褚如水见荀庾摇摆不定的表情,准备收网,他卷袖起身,深吸一口气,远眺窗外,“今有大功一件,不知郡守大人,惜命否?”
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统一到她灿烂的光芒下。
此时的褚如水,便犹如荀庾面前的一道强光!
“这才是褚治中来此的真意吧?”
荀庾面色稍定,几经变换,终是功名战胜了仇恨。
他叹了一口长气,道,“你我如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罢了,你且说说吧!江州牧派你来此,究竟何为?”
“哈哈!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平生最大的幸事,与聪明人聊天,算是一件!”
褚如水微微一笑,看向荀庾,“我确受江州牧之托,前来拜访荀大人,不过,此行并非为江州牧一己私利,而是为荀氏一族生死存亡而来。”
荀庾纵横宦海一生,这种危言耸听的言论,在他看来,如同放屁一样没味儿。
但见荀庾面如静水,“褚大人,你我都是聪明人,莫要做那策
士说客,有话直说,无妨!”
褚如水笑道,“江氏一族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骂父子,以睦兄弟,江州牧文贯七功、武经七德、外缉四海、内齐中原,从神武帝起,江家便为中原稳定立下汗马功劳,拳拳忠心,日月可表。江氏一族坐拥滔天功劳,谋个曲州王,不过分吧?”
荀庾还算有那么点文人风骨,听完此话,他完全忘了什么功名富贵,勃然大怒,掀翻茶壶,起身拍桌,斥骂道,“乱臣贼子,凶国害民,拢兵专权,残剥中原,如今竟想自立为王?无知!无耻!我荀庾虽贪恋权势,但此生就算潦草至死,也不会做那危及国家存亡之事。”
此时的荀庾,身子直挺如峰,象征着他的坚强、正直和无畏。
这一刻,他颇有了些当年荀彧荀令君的傲然风骨,在国破家亡的飘零之际,还想着忠肝义胆,救国救民,匡扶汉室,至死无悔。
也正是这样的卓绝风骨,让荀氏一族风华绝代了百年光阴。
可惜,荀庾不懂!
......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褚如水也不拖泥带水,立刻反唇讥笑道,“荀庾啊荀庾,薄州九郡,想同曲州江氏牵上线的郡守大有人在,江州牧给荀大人谋功的机会,那是看在你荀氏一族百年风华的份儿上,是给你荀氏面子,如今荀大人却拒之门外,还真是不识时务呢!哼哼!给你脸你不要,到时候江家称王曲州,莫
说脸面,就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呢!”
“各花各有各花香,各山各水各有灵,人各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荀庾终是不敢得罪江家,无奈之下只得大袖一甩,“褚治中请便,本郡守不送!”
褚如水哈哈大笑,“客人还未尽兴,荀大人便急着赶人,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荀庾冷哼一声,“年老力衰,身体多有不适,无法继续待客。”
褚如水冷笑,“怎么?荀大人今日对我曲州江氏别无所求了?”
“手执机衡,恣尽奸谋,多杀忠良,以逞私欲。”
荀庾中气朗朗,生猛挞伐道,“此等叛逆之徒,我与你有何商量?又有何求?”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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