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吞鸿
437章 大真若屈,大辩若讷(自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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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撩人,二两烈酒入喉,我忽然想念起远在万里之外的爹娘。

娘常说:太烫的碗,不能端。

话糙理不糙。

混迹江湖两年,我忽然顿悟:做人做事,就像娘做羹,要讲究一个火候。

火候不到,众口难调,火候过了,事情就焦。虽说这是烹饪之道,但做人也如此。

年轻气盛之时,总想着一朝成名,但太着急反而得不偿失。

太着急的人生,像一只发烫的碗,碰到了会灼伤自己。

大先生曾说: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时至今日,我终于用两年的苦学,把这句话悟透了。

以后,如果以后我遇到了曾经和我一样的半吊子少年闯江湖,我会真诚地告诉他:学好手艺,再出来混。

......

话说回来,人间难得是挚友。

我和江流儿相交两年有余,我俩性情相投,堪称莫逆,平日里就无话不谈。

但在今夜喝酒间,我总发现其眉间流露出一丝平日里不曾有过的阴霾,我知其心中有事,遂找了个恰当时机,故作随意地问道,“咋地了,兄弟,思春了还是想家了?要不要晚上带你寻花问柳一番呐?”

听到我的玩笑话,江流儿眼中阴霾一扫而空。

他用手肘轻轻怼了怼我,眼神极其暧昧,“有你在,我还思什么春呐!”

我麻了!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怒骂道,“滚滚滚!能滚多远,就给老子滚多远!丢人现眼的东西!”

江流儿憨声

一笑,转而眼神变的迷离,悠悠地说道,“只不过,见此九霄星月,恰似瑶台影蘸,想起了一位故人,颇有些感触!”

我长舒了一口气,堆在一旁犹如漏气的沙袋,“一转眼,你我已经离乡两年,思乡之情,愈发浓重啊!”

见我哀颓,江流儿‘噗嗤’一笑,道,“咱哥俩也算学成了,过段日子,你我便辞别老师,回老家去,如何?”

我听此话,初时极为高兴,可有犹豫起来。

江流儿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立刻猜到了我的心思,遂笑道,“不就是两手空空而出,两手空空而返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安心啦,真正希望你好的人,才不会在乎这个!”

我满面疑惑,“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人头地?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江流儿极为确定,“真的!”

我继续追问,“那他们在乎什么?”

江流儿叫了一声‘笨蛋’,“当然是希望你好啦!”

我摊了摊手,骂道,“这不是等于没说?你咋就喜欢放没味儿的屁呢?”

江流儿佯怒,“怎么能是没味儿的屁呢?你细细品一品。”

我稍一回味,还真别说,他这句话,真是颇有道理。

我放宽了心,歪在一旁,大咧咧地说,“少跟我绕弯弯,你到底咋的了?有话快说,有故事快讲,正好助助酒兴。”

江流儿豪饮一口,“兄弟你可听过曲州江氏?”

“根连地厚、峰插天高的曲州江氏谁

没听过,就连我老家凌源那不可一世的刘家,都是他曲州牧江锋的走狗。”

我摇了摇酒坛,咧嘴笑道,“听闻江锋麾下方谷军出征,寸草不生,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树上的蝲蝲蛄都得给你卸两条腿下来,鸡蛋都得给你摇散黄,蚂蚁洞都得给你灌上热水!”

“哈哈!哪有那么可怕!”江流儿鼓掌大笑,问道,“不过,兄弟,你怎么看江家?”

联想到江流儿的姓氏,又想到当日相遇的地点,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不过,兄弟之间不说假话,我定了定神,从心回道,“以武压人,以暴诛心,不是百姓所归,也非公卿所仰,江家纵一时得势,终自亡也!”

江流儿不见有丝毫神情涟漪,双手抱着后脑勺,低声说道,“我也那位故人也姓江!兄弟。他是江家弃子。”

看那故作镇定的眼神,我基本肯定,江流儿口中的‘兄弟’,说的就是他自己,不过,好兄弟看破不说破,我嘿嘿一笑,搂上他的肩膀,眯眼道,“哦?你居然还有这等富贵朋友?深藏不露啊兄弟,说说,快给咱说说!”

江流儿悠远望月,“兄弟,你可知道江家一路高歌凯旋,在曲州纵横无匹,究其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稍作思索,道,“江家近几代,人才辈出,这才是江家的核心竞争力。”

“没错,江氏一族雄霸中原数十年,皆仰仗两代江家人雄厚实力,为了确

保江家后人能够才俊辈出,老族长江苍定下了森严的族规。”

江流儿微微短嘘了一声,“其中有一条便要求,江家男儿必须学有所长,能为家族振兴贡献一臂之力,江家的孩子,生下来便要肩负着振兴家族的千斤重担!”

我轻轻‘哦’了一声。

江流儿定睛看我,“我那兄弟大事儿做不成,小事儿不愿做,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到了十二岁,按照族规,要进行族考,三次族考评差者,杀!”

这一个’杀‘字,听的我精神一凛,登时百感交错,沉默不语。

江流儿啊江流儿,你生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家族,没有亲情,也没有友情,那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而我那兄弟,恰恰连续三年考评成差,他爹娘为了让他活命,便将其偷偷送出了城去,让他自生自灭,如果老天爷关照,便能自寻生路。”

江流儿喝了一口闷酒,喃喃自语,“怎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要逃脱家族的束缚,难于登天啊!我那兄弟的爹娘为了让他能有一线生机,竟代其受过,自甘被净身出户、逐出家门,而我那兄弟,也从此流落江湖,从此有家不能回呦!”

了解痛苦,认识痛苦,理解痛苦,听完这个故事,我彻底读懂了江流儿,安慰道,“脑袋越大死的越快,做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也挺好!”

江流儿无奈摇了摇头,“江家门规戒律森严,历来只有战

死的江家魂,没有逃跑的江家人。这几日啊,他常常做梦,梦里,江家的族人们提着刀来向他索命!恐怕,即使爹娘为他顶罪,我那兄弟也难逃一死喽!”

我沉默不语,忽地说道,“叫那位兄弟好好悟道,入了致物境界,江家自然不会小觑于他。”

“兄弟,犯了罪的人会不会死,与那名罪犯的能耐,没有多大关系。”

我撇了撇嘴,“那就读出来个书圣,搅他个天翻地覆!”

“哈哈!你也太高看他了吧?他要是有那个能耐,还用得着背井离乡么?”江流儿把坛中酒一饮而尽,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很讨厌像咱俩这种男的!”

我挑问道眉,“嗯?怎么说?”

江流儿摇了摇头,“本就是微末拂尘,喝多了却妄谈家国大事,吹得天花乱坠,幼稚、可笑!”

“这一点,我倒不敢苟同。”我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铿锵有力地道,“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我们,位卑未敢忘忧国!”

江流儿哈哈大笑,他亦将坛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去,“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应该庆幸昨晚是个好夜,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是行人。”

望着那道背影,我终于忍不住劝道,“兄弟,于我来说,出身寒微不是耻辱,与你来说,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不行,咱哥俩再躲远点儿,我就不信,他江锋还能找你道天涯海角。”

“早点睡!”那声音渐行渐远。

林夜寂寥,一种

无力感忽然从我的心头传出,若我能手掌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该多好啊!

我那兄弟的兄弟,也就不必背井离乡了。

我兄弟郁郁不乐,我呆坐出神,郁郁寡欢了一宿。

可我没想到的是,当晚一聚,竟成永别。

我前夜的猜测,竟是真的,江流儿他真的是贵胄子弟,我竟然被他忽悠了足足两年。

第二日,当老师把江流儿的尸首摆在我的面前时,我恍若幻梦,不可置信,欲哭无泪。

少豪气概总成尘,恍恍惚惚,惚惚恍恍,空馀白骨黄苇......

我没有问我那天动境界的老师东方烈,为何以他的境界,仍救不下来江流儿。

从老师那双躲躲闪闪眼睛里,我知道了一切。

原来,实力才是维护尊严和正义的基础!

原来,强如九流名家,也终不敢触碰三千里外的豪阀逆鳞。

那可是天南海北的三千里啊!你们文人的泼天文胆,都去哪了?

怎么就不敢救下一个亲传的徒儿?

我强忍泪水,抱着江流儿,孤身出庄。

敛了江流儿的骨灰后,独自一人在庄外竹林中,抱着我那兄弟,悲伤急怒。

老师,我且问你,不优秀的人,难道真的该死吗?

江锋,我且问你,不优秀的人,难道真的该死吗?

老天,我且问你,不优秀的人,难道真的该死吗?难道该死吗?

痛恨老天不公之际,怀中,大先生的回信,忽然随风飘出,信上‘想家了就回来’六个字

,终于让我潸然泪下,思乡之情甚切。

我,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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