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历329年,冬,长安城一片素白。
此时,距离魏蜀吴三国一统,已经过去了八十余年,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五丈原禳星续命不慎失败后,幸得阴阳家神人千里襄助,得以续命一轮。
卧龙腾天复江山,经过一番龙争虎斗,泱泱华夏终归汉。
神器归位后的大汉帝国,在一片盛世之中还有些许并不平静,八十余年间,帝国在孝仁帝刘禅和神武帝刘谌两代帝王统治之下,先后经历天灾降世、诸王叛乱、北境胡患,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都有惊无险,蹄疾步稳走到了今天。
三十四年前,为清除诸王叛乱和抵御北方强国,神武帝刘谌无奈放权地方世族,而放权世族的副作用,在近二十年开始逐渐显现,地方世族陆陆续续开始拥兵自重,不尊王令,俨然一方诸侯。
特别是在四年前,神武帝刘谌命悬一线,当今天子刘彦为了争夺帝位,许以重利,勾连帝国最有权势的二十八家世族,在强援帮助下,刘彦这个先帝非嫡非长的儿子,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得以承继大统。
登基后的刘彦,虽然渴望权柄,但感念世族从龙之功,对世族们更加纵容,世族们则愈发肆虐,他们强行干涉国政、无视国法、组建私兵、抢占农田,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饱暖思长欲,贪心不足蛇吞象,得到了人间种种荣华的世族们并不满足。
于是,举世震惊的一幕,在逶迤渭水的长安城,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发生了。
......
寒蝉凄切,素有天下第一不夜城美名的长安,在这一夜繁华盛景不复,在凄凉月色下显得格外冷清,一丝凛冬寒风吹过,沿街暗巷中隐含的阵阵肃杀之气,被不经意裹挟而出。
看似空荡寂寥的街头巷尾,在隐月黑云的遮掩下,传出剧烈而又密集的刀光剑影,在阵阵形态各异的气机流转之间,一个个身法轻盈的黑影正在激烈地刀兵相向,血肉相搏猛烈厮杀之中,长安城纵横交织、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血流成川,尸积如潮。
这一夜的长安城,不再雍容华贵,每分每秒,都有人身死恨消。
市井百姓噤若寒蝉,清一色关门闭户,战战兢兢躲在屋中,连油灯都不敢点上一盏,可纵然胆怯如此,仍有不少平民遭受了无妄之灾,一些上境神人在相互搏杀时不经意释放的刚猛气机,直接将一座座房屋轰为齑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连骨头渣都没能给人间留下。
今夜,帝国最有权势的豪阀和天下最顶尖的二十八个世族,纷纷齐聚在帝都长安,他们划分阵营,为了各自利益,率领最为精锐的属下,在城市各处疯狂杀戮,瑰丽斑斓的长安城,在今夜沦为人间地狱。
原本应该驻守在长安城里的官兵们,在这时仿佛消失了一般,渺无音讯,任由腥风血雨恣意席卷这座千万里江山的京畿中枢。
月见血隐,风腥草红,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
城内喊杀震天,城外寂然无声。
雾随风散,在城南三里一片开阔地上,显出一片旌旗猎猎,朱羽华盖之下,刚刚登基不到四年的天子刘彦,黄袍加身,手持天下第一名剑吞鸿,正双瞳凝重地看着座下众人,眉宇间流露着气愤与无奈。
在他身后,千军万马无声列阵,拱卫帝国京畿的所有军队尽数汇聚于此,他们在各自将军的带领下,静如山岳,屏气凝神,威武雄壮屹立于平原之上,似乎在等待着天子一声令下。
可细细瞧来,却发现这些军队有些奇妙,他们以刘彦站立之地为基,无形之中分出左右两派,数十万的人马纷纷手持戈矛,时不时看看天子,但更多的精力,是在警惕地看着另外一派人马,他们眼神充满了浓烈的嗜血杀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另一派人马与他们有不世之仇一般。
在刘彦身前,锦衣华服的朝臣、身披战甲的实权将军和从帝国各地奔赴而来的族老们,正低头拱手,不敢直视刘彦,这些世族豪阀亦自然而然分成左右两堆儿,泾渭分明。
两堆人群中,分别各自簇拥着一名绝美天成、轻颦粉黛的贵妇人,两名贵妇人怀中,各自抱着一个正在嘤嘤啼哭的婴儿,而两名贵妇人,则满脸幽怨地看着华盖之下昂首站立的天子刘彦。
十数万人,良久无声,直到长安城内刺鼻的血腥味被深冬劲风送至,站位左边的一片锦衣华服中,终于传出了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陛下,大皇子性情顽劣,我等以为,当另立贤明为太子。二皇子天生异象,降世时流星追月,将来必是一代明君,臣等,全力拥戴二皇子。”
右侧的锦衣华服中,立刻传出一个遒劲声音,“放屁,一个襁褓之中的娃娃,怎能看出将来有何成就?陛下,自古以来长幼尊卑不可废,大皇子乃陛下嫡长子,理当册封太子,继承大统,以安天下民心。”
又一人腰悬短剑,从左侧人群中走出,他伸手遥指右侧人群簇拥的贵妇人,眼中寒芒爆射,铿锵有力道,“陛下,皇后李氏心术不正,擅用歪门邪道,数次欲图谋害二皇子,证据确凿,人神共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子,如此阴谋诡谲的大皇子,大汉江山若由他执掌,恐怕不日便会倾颓啊!届时,我等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啊!”
“一派胡言!”一名身着身穿淡黄衣衫的老人,从右侧阵营窜出,唾沫横飞,“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二皇子降世时,天地无色鬼哭狼嚎,此乃妖星降世之兆,此子不除,恐天地不得宁日,人间不得安生,臣等恳请陛下,即刻处死二皇子,并处二皇子生母张氏以车裂之刑,以安天下民心!”
在天子刘彦眼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方话锋直指当朝皇后,一方怒斥二皇子为妖星降世,看来,今夜之事,无法善终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谏言,场中声音逐渐嘈杂,两方人群由谏言转为驳斥,旋即展开骂战,气氛愈演愈烈,渐成鼎沸之势。
就在一众白头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始终冷眼旁观的刘彦,手中吞鸿骤然出鞘,一阵金光伴随着虎啸龙吟之声,冠绝全场。
全场鸦默雀静,站在刘彦身后的军队和身前的王公贵胄们纷纷侧目,眼不斜视,等待着刘彦下达最后的决断。
这位刚刚继位四年的壮年天子,并没有即刻发声,他面色深沉,在华盖下往返踱步,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忽然,远方一阵健马长嘶,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自长安城急风暴雨般策马卷来,及近天子华盖,他匆匆下马,傲然漠视天子刘彦,径直走到右侧阵营,利落拱手,肃声道,“诸位大人,城中作乱的二皇子一党,已经尽数被我等诛杀歼灭。下步如何,请大人们明示。”
时局已经十分明朗,左侧阵营乃是二皇子的支持者,右侧阵营中乃是大皇子的支持者,双方人群各自簇拥的,乃是皇后与二皇子生母张氏,而两名贵妇怀抱的一大一小两个婴儿,便是天子刘彦仅有的两个儿子。
大皇子生母,当朝皇后李凤蛟性格刚烈,二皇子生母,长使张蝶舞生性温婉,两人性格相左,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出生在世家大族。
张蝶舞淡泊名利,本无争权之心,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二皇子出生后,双方家族汇聚天下英豪,开始围绕太子之位展开龙争虎斗,随着争斗逐渐白热化,太子一党和二皇子党都不愿再继续无休止地缠斗下去,于是,他们在今夜不约而同地僭越皇权,在帝国京畿强行刀兵,展开了殊死相争,而从方才染血男子汇报结果来看,大皇子党棋高一着啊。
场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连猎猎旌旗也识相地不再随风飞舞。
刘彦听闻来人此言,挺拔如松的腰杆顿时松懈,他深吸一气,面露不忍地看向左侧阵营中温婉娴熟的张蝶舞,嘴唇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喉咙发紧欲言又止,只感悲从胸出,泪水顿时溢满了眼眶。
册立一国储君乃是皇族家事,本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研讨商榷,而刘彦这位本应权倾天下的帝国执剑者,居然没有能力左右政局,他无法号令身后的数十万军队,无法压服朝臣世族停止内耗,无法阻止这场酝酿已久的腥风血雨,甚至连保护贤妻幼子的能力都没有。
皇权旁落,无枝可依,这不禁让人黯然伤神,扼腕叹息。
此刻的刘彦终于明白,他的权力,已经在两代帝王的纵容宽典之下,被世族豪阀们彻底架空了。
他这个帝王,当的窝囊啊。
事已至此,刘彦自知处境维艰,如果今日一个处置不好,世族们明面上撕破了脸皮,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的局面,将会再度重演,太平了一甲子的大汉帝国,将重新卷入无休无止的相互征伐中。
刘彦一个踉跄,决然背过身去,闭眼长叹一声,“尔等,自便吧!”
闭眼不看,这或许是刘彦,最后的尊严。
他没有给群臣结果,却已经有了结果。
人在绝境,总想逆风翻盘,拥戴二皇子的朝臣和世族们见天子刘彦已经放弃了他们,纷纷暴起怒吼,“胜者为王败者寇,兄弟们,今日,拼啦!”
势头正盛的大皇子一党见状,异口同声拔剑爆喝,“众臣工,剿灭叛贼,就在今日,杀!”
战鼓雷鸣,两军厮杀,刀枪剑戟,寒光照天,不消一个时辰,二皇子党几万颗人头,倏然落地。
最后,绝美王妃张蝶舞,怀抱二皇子,孤零零站在堆满尸骨的战场。
所有朝臣、将军、豪阀、士兵全部看向刘彦,口中不断呼喊‘斩妖星,安天下,斩妖星,安天下’。
刘彦忍无可忍,怒视众人,再次拔出吞鸿,一束金光冲天而起,一条细长游龙附在他的小臂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这些乱臣贼子死战到底。
“陛下!”
一声脆如莺啼的喊声,将刘彦从愤怒中唤回,他寻声望去,张蝶舞正眯着一双妙目,微笑看他。
面对死亡,张蝶舞并不畏惧,双眼灿若流星,提眸对刘彦嫣然一笑,柔声道了一句‘臣妾从不喜陛下为难’,便低头轻吻怀中婴儿额头,随意拎起一把染血长剑,当空一横,母子一同魂断碧霄。
世间唯有情爱,不讲丝毫道理,王妃用简单朴实的话语,在刘彦心中留下了最后的美好,她的爱意,贯穿了他的心脏,一颗复仇的种子,在他的心头如梧桐枝桠般疯狂生长,三十年后,终于长成参天大树,换了人间。
这一夜,在朝臣豪阀的簇拥‘附议’之下,天子刘彦孤独站在尸山血海中,眼含饱满热泪,下诏立大皇子刘淮为太子。
......
万籁俱寂,长安一片狼藉,或许老天垂怜,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无声落下,悄然净化人间污浊。
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低冠带剑,从城北一家民宿的地窖中钻出,他目光明锐,警惕查探四方,确认周遭无险后,回到地窖,小心抱起包裹在棉被中正在呼呼大睡的男婴,紧贴墙根,快速摸到长安城北门。
随后,男子双眉紧蹙,动心起念,纵身而起,翻越数丈城头,无声北去。
出得城后,他片刻不歇,提步狂奔,二十里路转瞬即至,一片松林跃然眼前。
到此,青年男子终于长舒一气,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男婴,娴熟入林。
林中,一名黑衣剑客安静地恭候在一处假山,见青年男子来到,黑衣剑客匆忙来迎,见青年男子行色匆匆气机紊乱,他忙问道,“败了?”
青年男子古波不惊,淡然道,“败了,支持二皇子的世族豪阀,尽数被屠,长安城,已经没有我刘权生立锥之地了。”
黑衣剑客心中恍若沉雷,他看向青年男子怀中男婴,双目流转,骤然惊诧,问道,“这是?”
青年男子冷声道,“塞北黎,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该你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马呢?现在何处?”
名唤塞北黎的黑衣剑客深吸一气,从假山后面牵出一匹汗血宝马。
青年男子也不废话,立即扶鞍上马,勒缰北去。
“塞北黎,你记着,三十年后,我刘权生定卷土重来,下一任大汉天子叫不叫刘淮,还未可知!”
刘权生留下一句话后,纵马长啸,座下健马仰首狂嘶,扬蹄飞奔,眨眼间便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只剩下一袭黑衣的塞北黎,感受着浩荡呼啸的寒风,孤独地在冬风中伫立良久。
世人不知道的是,漏网之鱼刘权生和他怀中的婴儿,足足掀起了大汉帝国一个甲子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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