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俭也有些坐立不安。
坦白说,对那林平之,郗俭谈不上什么信任。
汉中侯之后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卢尚书的徒弟也未可定否,但那又怎么样呢?
一个白身,就算有点武艺,又谈何一定懂得行军打仗?
只是这雒县城中实在是无可用之人, 这林平之好歹有些武艺,临危受命于他,总好过把身家性命都交到范晨那个病秧子手里。
可没想到这林平之谜之操作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完全看不懂。
你、你好好的在城头上布防不就完了吗?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你搞毛呢,这当真能守城?!
正焦急间,突听城中喊杀声大作。
这些文官哪懂军事, 仓促间也难以分辨喊杀声是从何而来的, 只听杀声四起, 已然一个个惊慌失措,在那大厅中捶足顿胸:“我命休也!”
“喊声自城内响起,这、这是破城了啊!”
“天呐,怎么这么快就破了?”
“贼寇未经厮杀就已经进城,肯定是那林平之卖了我等!诸公,我等如何是好啊!”
“都别吵、都别吵!”郗俭也是个没主见的,此时心中慌乱,只悔恨道:“哎!悔我未带上将严颜到此,否则何惧区区一马相尔!”
大厅里霎时间乱成一团,哭声一片,正没主意间,突又听有许多人齐声大喊道:“贼寇马相,林功曹在此恭候多时了!”
众人都是一怔。
等等,这林平之不是已经投敌开城门了吗?
这……什么情况?
众人呆滞间,随即便见城南火起。
郗俭等人全都惊呆了, 此时忙不迭的跑到那大厅门口往外望去。
但见好一场大火, 烧得那城南火光冲天, 熊熊烈火竟将大半座雒县都给点亮了起来。
伴随着阵阵杀伐之声和哭喊声, 一时难以分辨那是贼寇还是官兵。
不过,这战斗居然真是在南门打响,与大家所猜的贼寇从北门而来完全不同,那这林平之的布置……
众人此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胆战心惊,既害怕又期待。
隔不多时,只听有军士接连来报。
“报!流寇马相率两千余众从南门偷袭而来!”
“报!功曹林平之放马相贼寇入城,于南通大道设伏,火烧攻之!”
“报!两千余贼寇尽皆死于大火之中,街上尸横遍野,贼首马相不知所踪!我军仅数人轻伤,大获全胜!”
接连的战报,一个比一个提气,而等到得最后大胜,全歼贼寇的消息报来时,郗俭等人简直已经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不过区区一个时辰,两千多贼寇就这么没了?就这么被那林平之全杀了?而且还没损了雒县一兵一卒,这、这……
竟然,就这么胜了?
众人的脸色从此前的惊恐到期待, 再到此时, 已然是一个个喜上眉梢。
“这、这真不愧是卢尚书之徒!这……”
郗俭此时也终于是恢复了几分刺史的威风:“走!都随我迎接功臣去!”
………
杀敌两千,贼首马相的尸体虽然没有找到,但那汗血宝马却找到了,被烧死在一靠近火海外围的房舍之中。
想来那马相的下场也相差无几,不过是战场上的尸体大多都被烧成焦炭,再也无法辨认罢了。
庆功宴上的赞美之词自是不用多说,一众官员把个林平之夸得是天上无双,这益州功曹的位子也算是坐稳了下来。
至于攻打绵竹流寇的事儿,郗俭已经派人送信去巴郡,要求益州从事贾龙和中郎将严颜点兵前往,至于林平之,当然是要留下来守住雒县,以保一众高官的安全。
听到严颜的名字,林书航倒是心中微微一定。
看来因为自己的介入,历史已经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雒县未破,马相反而已经提前身死,但贾龙仍旧是走上了平定黄巾的路。
不过难怪历史上的贾龙可以大破黄巾,原来是有严颜这勐人相助,这可是能与张飞斗上十几个回合而不落下风的超级勐将,那还尚且是他已年老,而放在这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中,严颜该正值壮年,这简直就是当世无敌的大杀器。
有如此勐将,又是从巴郡发兵,且流寇的十万之众尚未成型,又没了主帅,想来拿下绵竹只是轻而易举
本以为还要自己率众去破绵竹,才能安定益州呢,结果现在倒是给自己省事儿了。
这样也好,倘若真要是由自己去接连破敌,那功劳太大、位置太高,未免也太过显眼了些。
而林兴业不过只是个泼皮无赖,坐到那样的高位上却没本事,迟早只会害了林家一家,倒不如眼下有小功傍身,以求安身立命即可。
所以当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先把翠兰给找出来,然后等到绵竹的捷报传来,雒县之危破解,那自己便可借口此前有言在先,主动去郗俭处交还兵权,然后谋求个偏远县令去安身立命。
毕竟历史已经改变,郗俭本该早死,然后是贾龙迎刘焉入主益州,而现在郗俭未死,届时必有一场龙争虎斗。
自己当让林家远离这益州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替旋涡,方是万全稳妥之策。
…………
城南废墟,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此处余温尚存,加上焦臭湖味儿冲天,便是白天负责打扫战场的士兵都是草草清理掉街面上的尸骨后就再不愿靠近。
周围的平民就更别说了,这可刚死了两千多人,敢来乱闯,不怕晚上恶鬼找上门来?
整片废墟都是安安静静,唯有一些被烧坏的木头暗藏红光,偶尔能听到爆发出几声噼啪的燃爆声响。
深夜子时,四下更是无人。
几个黑影则悄悄窜进了废墟中。
四周有两堵保存还算相对完好的墙体,地上黑灰覆盖、烧坏的木头和杂物横七竖八堆砌在那里。
小心翼翼的确认了周围无人,众人开始伸手扒拉起那些地上的炭灰朽木,直至露出地上一块黑乎乎的铁板。
领头那人扣住铁板上一个隐蔽的凹槽,往上一拽。
第一下未曾拉动,多试几下之后,感觉到了那铁板松动,这才用尽全力一提。
哗啦啦……上面的碳灰滚落一地,发出轻微的声响,露出下面的一个暗室来。
那暗室不大,仅只数米见方,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雾从里面涌出,才看到一个浑身黑漆漆的人正躺在那地窖里。
那头领赶紧跳了下去,将那人扶起,翻过身来一看时,却见那人虽一身黑灰,但往脸上随意一抹,仍旧依稀能认出这便是凌晨率众攻城的马相。
头领心中微微一定。
他叫马武,是马相的弟弟,攻雒县是他们早就定下了的,因此在攻绵竹之前,马武便已带着几个起义军中的高手在雒县等候做内应了。
原是打算待马相等人攻城时,他们从南通大街上突然杀出,打开城门,可谁知道半夜时,突然有大批官兵赶来,将他们全都赶去了城北的军营中。
他们埋伏在这里的总共就只有五个人,面对大队官兵自然无法反抗,只得顺其驱赶,谁想到后来就看到城南火起,知道大势已去了……
白天时他们从军营里被放了出来,本是想要立刻离开,但想到官府的告示上说贼首下落不明,又想到这平时负责联络的房间里还有一道密室,马相来过此处,是知道那间密室的,说不定火起时,马相会来此处躲藏,因此才在城里一直捱到晚上。
没想到此时来查看,果然看到了马相在此。
马武大喜,可伸手探了探马相的鼻息,却并未感觉到气流。
死了?
马武心里一沉,在手下的帮忙下,将马相抬到了地面上去,找了个通风的地方让他靠着,又去听他心跳、脉搏,可却一无所获。
“武哥,马大哥他怕是已经……”
“想那地窖中并不通风,被浓烟灌入了一整天,岂能在里面存活?”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等当赶紧先去绵竹收拢军备……”
身边几个下属劝道,马武却是一摆手,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心跳声。
此时继续贴在马相的胸口上细听,随即……
嗡~~
马武只感觉马相的身体表面一阵剧震,一股强劲的真气竟将他整个人都直接弹开。
真气外溢,这是练气大成之兆,可上一秒还生死未卜的人,怎么……
正惊异间,已见马相悠悠醒转,睁开眼来。
马武又惊又喜:“大哥!你这是……”
马相虽是刚刚醒转,可双眸中却是精光四射,非但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之处,且竟感觉精力充沛,真气从身体各处源源不断的涌出。
他没立刻回答马武,而是盘坐调息。
但见意识中一片气海翻腾,隐腾现紫色之气,这是……
“紫府境!”若非知道自己此时还在雒县城中,马相几乎都忍不住想要长啸出声来。
“龟息之术,胎孕紫府……”他调平内息,从地上勐然翻身而起:“想不到我被困这浓烟地窖之中,竟反助功成!”
道家是自秦时开始发展,系统的炼气术差不多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至如今东汉末年,发展了已有数百年,炼气之道已然形成了规模。
而自古以来的炼气士,能达到先天之境的很多,但要想突破紫府,那却是真正的万里挑一,自古以来都没有多少。
马相本是先天巅峰之境,已在此境界浸润了数年,可却始终没有突破紫府的征兆,甚至连法门都没有。
本以为这辈子就是个先天,可没想到被封闭在地窖里,浓烟滚滚,那强烈的求生欲反而是激发了他的本能。
就像林书航此前在昆阳地道中强行憋出了龟息术一样,居然也让马相在潜意识下龟息成功、真元内转化府,反而突破到了紫府境界。
迈入紫府境,那便是真正的修道之士了,马相的脸上喜不自胜。
马武也替哥哥高兴,此时说起凌晨时的战况,那跟随他杀来雒县的两千精锐已经被林平之尽数烧死。
“林平之!”马相冷冷的说道:“我必杀之!”
“我知那林平之住在哪里!不若今晚我等……”
“不用。”马相一摆手:“此人昨晚喊话时中气十足、炼气有成,当非凡俗之辈,城中又有众多官兵,我不过刚突破紫府,战力未稳,只我们这几人恐怕万难成功。”
“这……”
“如今郗俭该已经知道绵竹被破的消息,但以这些狗官的贪生怕死,必会让林平之按兵不动,镇守此间保护他们家小,然后再另去巴郡调兵围剿绵竹。”
“巴郡有名将严颜,且兵精将广,绵竹又无险可守,必不是其对手……但大军调集,加上巴郡距离绵竹的距离,少说也要五六天。”
境界突破,连同脑子似乎都变得更灵活了许多,马相的眸子里精芒一闪:“雒县新胜,又以为我死,义军群龙无首,必以为雒县安全,我等现在趁夜出城,先去绵竹收拢军士,明天便再回雒县杀他回马枪,必可一举拿下城池!”
“若是那郗俭等庸碌之辈,大哥这计策必可功成,可那林平之……”马武担心的说道:“此人用兵如神、计谋难测,不但将我等此前袭南门等事算计得分毫不差,且还在半夜时间就设伏至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尽坑我两千多精锐,此人若不先除……”
“呵呵……”马相却是笑起来,自己这弟弟算是被那林平之吓破了胆……这也不怪他,那林平之确实非一般常人,马相到现在都没想通,对方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安排得如此明白的,不过……
“武弟忘了我马家的巫蛊天书不成?”
马武一愣,随即大喜。
他马家祖宗留下来的秘术里,霸王心法和断门刀不过只是小道,真正厉害的,是当初马何罗自汉武帝巫蛊之祸时,从太子家里抄出来的《巫蛊天书》,可惜书中第一页便明言不达紫府境界无法施展,马家这两百多年来都没人能突破紫府境,可现在,马相突破紫府了!
“巫蛊天书冠绝天下,不在他张角的太平要术之下,使之当有鬼神莫测之能!”马相冷笑道:“且先去绵竹,待我取回天书,依法下蛊施术,必教那林平之在我等攻城之前,就死无葬身之地!”
“不错,祖传天书,当年既能祸乱宫廷,还能收拾不了他区区一个林平之?!如此甚妙!”马武振奋道:“不过下蛊,需要对方随身使用过的物品……”
麾下一个黑衣人抱拳说道:“马大哥、武哥,我知道那林平之住在哪里,我愿去盗之!”
“元锦梁上君子,原是做这事的好手!”马相大笑道:“便是如此定下了,此事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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