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众将说起时,似乎是自己离开昆阳好几天后才突然冒出头的。
这就更奇怪了。
绿林军这帮将领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难道还没数?那叫一个个眼高于顶,他刘秀也算饱学之士了,可在这帮大老粗的面前,那叫一个吃瘪,人家压根儿都不拿正眼瞧他, 可这什么林军师,是如何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就让厅上这么多绿林军将领心悦诚服、赞口不绝的?
夜袭南营?铸造火箭?这都是些什么啊?
“诸位且慢,都给我说得有些煳涂了。”刘秀忍不住问道:“这林军师是何许人也?秀离开昆阳时,城中还没有这号人物吧?”
“刘偏将竟然不认识林军师?”王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刘秀皱眉摇头。
只听王凤说道:“此人姓林名忆奴,正是刘偏将此前舂陵军中一小卒……”
他这话匣子一开,随即便将林忆奴此前在军中所做诸事一一道出。
在这时候提林忆奴, 王凤是有自己打算的。
一则确实是感念林忆奴劳苦功高, 救了昆阳全城的人, 二则是刚才刘秀提到首功……
王凤可是个人精,也是绿林军中少有的读过些书、甚至多少有点大局观和战略眼光的人,他要考虑的可是全局。
首先他王凤一向都是以德高望重自居,以清流名士为本,怎么会去争什么首功呢?
可昆阳大胜,这首功也不能让给刘秀刘縯两兄弟。
这还真不是因为私心,毕竟刘秀都不说了,关键是他兄长刘縯。
刘縯一向骄纵自傲,且刚刚攻破宛城,本就功劳不小,手里又握着十万大军的兵权,眼看已经成了绿林军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更要命的是其身份。
这哥俩, 是汉高祖刘邦九世孙,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的后裔,那是妥妥的高祖血脉啊, 这身份、再加上如今手握重兵, 已经隐隐威胁到了绿林军拥立的领袖刘玄了。
倘若再将昆阳大胜的首功归于刘秀,那两兄弟在绿林军中的声望可就真是无人能及、无人能压了。
倘若稍有异心,刘玄称帝之事就必成泡影,甚至引起绿林军内乱,将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天下拱手让人……作为绿林军的元老,这是王凤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若是将首功推给林军师,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人家确实劳苦功高,推他首功,昆阳众将都得服气,其次,林忆奴现在已经死在了地道里……一个死人而已,别说什么首功了,就算把他给推成神又如何呢?
王凤将林忆奴此前在昆阳城中的所作所为,此时一一道来,本就已经无比玄奇的事儿,再加上王凤稍一渲染,以及众将的肯定和添油加醋。
好家伙,那真是把本就已经很神的林忆奴, 给吹成了天上无双、地下没有,什么孙武白起,给林军师提鞋都不配!
刘秀只听得瞠目结舌,本是不敢信,可一来昆阳城能在如此困境下抵挡新军半个多月,这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儿,再加上绿林军众将,上上下下都是众口一词,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如此奇人,在我舂陵军中,我竟不知!”
刘秀感慨无比,又忍不住有些激动,从言谈间,能听得出这林军师已经投向了王凤一派,但这只是王凤的一面之词而已。
谁知道那位林军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如此大才的人,会看不到绿林军之是一群乌合之众?会如此轻易就将其大才托付给区区一个大将军?
都说学艺卖于帝王家,他王凤想收如此大才,还没那个资格!
林忆奴……他想起来了,在老家陈留济阳确实有这样一个人,是个外来户,母亲似乎是个匈奴人,父亲则颇有才学,家中多有家资,在济阳置办了地产之后,在当地也颇有些名声,灾荒年间还曾开设粥棚救济难民,在当地的名声相当不错。
如此富户,这林忆奴从小读书识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现在看来,人家何止是读书认字,这家人是有真才实学啊。
“适才大家问起这位林军师下落,大将军何不名言?”刘秀忍不住问。
“林军师他……”王凤叹了口气,想起林忆奴,想起早上时王霸的奏报,他还真是有些伤心:“新军借此前挖掘的地道放毒蛇入城,本是想配合幻术搅乱我守城将士,林军师为了阻断蛇源,亲留地道断后,命王霸炸毁了地道入口通道,如今、如今……已经仙逝在那地道中了!”
大厅里顿时为之一静。
坦白说,绿林军虽然大多都是苦哈哈出生,行为乖张出挑,冲动暴躁,但也正因如此,你要让他们文绉绉的拽文不行,可要让他们讲义气,那却是人人都在以身奉行的真理。
林忆奴此前在昆阳城做了多少事儿,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一开始时对他的不屑,到对他质疑,再到对他的绝对信任以及盲目崇拜,在座的几乎所有将领都走过了这一路程。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没有林军师,他们的命早就已经跟着昆阳城一起被新军给取走了,更不要说享受眼下的天大功劳,说林军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那是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可没想到等这最后大功告成时,他们这些承受了林军师恩惠的家伙们在这里大肆分赏、雨露均沾,可功劳最大的林军师,却因给大家断后、帮大家解决最大的麻烦,而死在了那地道里,而且还是被万蛇噬咬而死,这……
“哇!”有性情中的将领忍不住突然就放声大哭出来:“林军师啊!”
“竟是为了帮我们断后……”
“哀哉我林军师,痛哉我林军师!”
“林军师您怎么这就走了啊!兄弟都说好了今晚大捷后陪您不醉不归啊!”
“王霸呢!呜呜呜呜!王霸那畜生呢?!好好一个林军师交到他手里,他是怎么保护军师的?他不是也在地道里吗?怎么他不去断后?!”
“妈的,王霸那孙子呢?找出来老子一刀噼了他!”
“刘秀!王霸是你舂陵军的人,你看看你给昆阳城留的都是什么不讲义气之辈!你看看你收的都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功臣?什么功臣?
如果不是林军师运筹帷幄,保着大家的命在这昆阳城坚守了半个多月,他刘秀有什么狗屁机会来捡这天大的功劳?
有大部分将领是真因此而怒的,当然也少不了王常派系的人趁机落井下石的。
大厅里霎时间就是哭喊声一片,将领们一个个捶足顿胸、义愤填膺,叫嚷着要杀了王霸,以祭林军师在天之灵,甚至直接就把火给烧到了刘秀身上。
不少将领冲上来就想要揍刘秀,被刘秀的亲卫拦着。
大厅里霎时间剑拔弩张、乱成一团,刘秀也是有点被这阵仗给惊着。
虽然刚才已经听过了林军师的事迹,但这叁言两语道来,哪有众将此前接连半个月的惊心动魄那么印象深刻?被洗脑得那么彻底?
他是真有点想象不到,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将这帮桀骜不驯之徒给驯服成这个样子。
此人若是不死,甚至归于自己,那简直、简直……
一场好好的庆功,眼看就要变成全武行,王常冷眼旁观,就连王凤都有点劝不住,却突听得外面有人通报道:“王霸校尉到!”
“王霸!”
“妈的,先宰了这贪生怕死、出卖军师的孙子!”
大厅里不少将领听到这名字,霎时间就红了眼,纷纷扔下刘秀,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一股脑的提刀提剑冲向大厅门口。
“拦着他们!快拦着他们!”王凤气得大喊,他提林忆奴的本意,只是想用来分化刘秀的功劳,不让刘家兄弟继续势大,可不是现在就要把刘秀往绝路上逼,更不想看到绿林军内讧。
可此时大厅里乱糟糟的一团,王凤又不是那种勐将类型,虽是在大声呼喊,但闹哄哄的现场根本就没几个人听到的。
只听哗啦啦的带甲声和刀剑出鞘声,众将涌向门口,却不闻打斗。
只见所有冲向门口的将领们就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突然全都愣在了那里。
刘秀、王凤等人还在大厅中,感觉有些疑惑,然后就听到众将领的欢呼声:“军师?太好了,军师没事儿!”
“大将军,是林军师回来了!”
“军师,你、你的手怎么了?”
王凤一怔,随即就是大喜,慌忙下来,推开众将,亲自迎到门前。
果然看到王霸扶着林忆奴正走到门口,林忆奴身上全是血迹,左臂直接断掉,用一块衣服上扯下来的布片包着。
两人正要下拜,王凤赶紧上前扶住:“军师!你的手?”
“杀那妖道时被砍掉了。”林书航笑着说道:“说来话长……”
“不用说、不用说!”王凤是真心疼这军师,急急忙忙的说道:“来啊,扶军师先去休养,大夫,把城里的大夫全都给我找来!”
大厅上乱成一团,但却也喜气洋洋,林书航有意留心了下厅中的将领,只见一人站在那众将后,身后跟着几个亲卫,生的器宇轩昂、龙睛虎目,正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冲他点了点头,想必便是刘秀了。
“军师且先去大将军府休养,刘将军那里,我去和他说。”王霸在林书航耳边亲声说道。
在王霸的眼里,林忆奴显然是刘秀的人,此前两人定计,不管是夜袭南营还是此后依靠王凤上位,所有的算计,王霸都是一清二楚的。
王霸是官宦子弟,他是看好刘秀两兄弟光复大统的,而不是那个没本事、只是躲在绿林军背后的刘玄,因此像林忆奴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绑在刘秀身边不可。
林书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其实看到刘秀,林书航心里就稳了。
模拟器的任务其实不外乎叁样,其一肯定是要保林忆奴平安,甚至要保他诞下后代;其二是守住昆阳,其叁则是提过一嘴要帮刘秀上位。
而要做到这叁点,并不一定非要自己留在这里辅佐刘秀才行,都是些收尾工作,只需和刘秀详谈一次即可。
当然,在那之前,自己要腾出时间把‘快递’寄出去,因此倒也不用急着立刻就和刘秀掏心掏肺,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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