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风府已经接近午夜，月影风荷院里楚凌霜的卧室依然亮着烛火，显然林舒一直在等女儿。
小厮将两匹马儿牵去马厩，沈峥尽量不惊动别人，背着楚凌霜到了她卧室门口，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娘这个字眼：“娘，我和霜儿回来了。”
楚凌霜早就叫他的父母父皇母妃，他自然也不能生分叫她的母亲阿姨或者伯母，所以思来想去，他也改了口。
林舒走过来开门含笑看向他：“你一路都背着她吗？咦，霜儿睡着了？”
“反正她也不重，她半路上便睡了。娘，你也早点休息。”
沈峥进屋将楚凌霜放回床上，仔细为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楚凌霜迷迷糊糊拉住他的衣袖：“别走沈峥，你陪我一起睡。”
沈峥脸色微微一红，轻轻挣开她的手：“霜儿，你不是要陪娘亲吗？”
楚凌霜蓦然清醒过来，就见母亲正微笑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的捂住脸：“那你还不快点出去啊？”
“好，我去隔壁客房，有事叫我。”沈峥一笑出去。
楚凌霜赶紧往床里边让去：“娘，你怎么还在等我？今天去幽若谷来回奔波，你累坏了吧？”
“也没什么。”林舒挨着她躺下，轻声问：“你今天下午也累坏了吧？”
楚凌霜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脸上发烫：“娘，你取笑我。”
林舒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沈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霜儿，你明天就要去和亲了，你没有想过万一怀孕了怎么办？蕴沛国王会饶恕你吗？”
楚凌霜一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不禁有些慌了：“对呀，娘，怎么办？我……二十多天前……我和容远已经……万一我有了怎么办？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
林舒脸色骤然大变，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栗起来：“他……霜儿，容远是你的亲弟弟呀！他只比你晚了十几分钟出生，你们怎么能这样？！”
她扬手想要打她，终是不舍得，心里又急又气，又绝望又悲哀，不禁泪如雨下。
楚凌霜赶紧为她拭泪：“娘，我现在是风影的身体，和容远没有血缘关系，算不上乱沦，请你别哭了好不好？
“真是冤孽……”林舒百味杂陈，叹息道：“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你的亲弟弟，虽然你现在寄魂在风影身体里，可你们都是娘的孩子，你们这样究竟不合伦理啊。”
“我知道，可是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娘，你希望我杀了他，还是我自杀，来洗去耻辱？”
林舒叹气抹泪不止，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有违伦常的事情。虽然她还没有见过这个儿子，却也不能忽略他和霜儿，都是她亲生骨肉的事实。
悲伤无奈之际，她忽然想起楚跃容远父子的理想，和楚跃对霜儿的忌惮谋害，心里一动，不禁满含期待的问：“霜儿，你既然和远儿已经发生过这样亲密的事情，你俩又已经不是血缘关系，你能不能嫁给他？这样你和他们父子将来就不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为了不同的国家和利益，兵戎相见，血亲相残。”
楚凌霜不解的问：“容远不是芳华斋的首领吗？他算是四国第一奇商，财富是整个大陆最惊人的，足以匹敌一个国家，四国君主都想极力拉拢他，将他收归己用。就算真的爆发四国大战，芳华斋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和遍布四国朝堂的影响力，完全可以钳制战局发展趋势，从而避开战祸，把握时局继续运营自己的生意，甚至还能趁机更加壮大自己的规模。我和容远，不可能有政治军事上的利益冲突，我们不会自相残杀的。我对生意没有兴趣，只想建立一个理想国度，实现我在军事政治上的抱负。”
林舒叹息道：“他们父子俩的理想，也不在生意上，而是这天下，一统四国，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楚凌霜一震，不敢置信。
仔细回想从小到大父亲对她的态度，原来不仅仅是不亲不爱，已经上升到了忌惮仇视的地步，怕同样优秀的她，嫁入皇家会对弟弟的理想造成难以想象的阻碍。
这些年，父亲处处冷落她，限制她，到最后甚至亲自出手，联合洛九天提供的奇毒，以无上神功制出最不着痕迹的元神之针将她毁灭在无知无觉之间，让她受尽毒素的折磨。
那支她奢望寄予着最后一分父爱的白玉簪，也并不是兵戎相见时放她一条生路，而是将她逼上绝路的最后一着棋子。为了保住挚爱的沈峥，她在桃源山不得不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刺穿自己心脏，死在沈峥怀里，及时毁掉那份捏造的谋逆密函。
真是可悲啊，为了清除称霸道路上的阻碍，自己竟然也在被清除之列，被亲生父亲如此残忍的逼死。
这就是她渴盼多年的父爱吗？不曾有过一丁点温暖呵护，只有无休止的忌惮嫌恶毁灭！
那一个月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无边的悲凉绝望渐渐转化为刻骨的不甘和恨意，她死死咬着唇。
父亲，你对我如此残忍无情，我本来从没有与你为敌的想法，可是从此刻起，我楚凌霜发誓，一定要与你殊死为敌，你想谋取这天下，我偏要与你争锋，看最后谁才是统一四国的霸主！
她眼底强烈的恨意和悲痛，让林舒心惊难受，她搂住女儿，哽咽道：“霜儿，你嫁给远儿好不好？只要你俩成为夫妻，利益相通，理想一致，就永远不会成为敌人，你们联手夺取这天下好吗？”
楚凌霜眼睛通红，死死忍着眼泪，凄然道：“娘，我喜爱的人是沈峥，这一生，我要么永不嫁人，要么就嫁给他。我绝不会嫁给容远的，也不会嫁给任何别的男人，你别逼我。如果连你也不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着想，娘，我在这世上还能依恋谁，相信谁？”
林舒轻轻拭去她的泪，哽咽道：“霜儿别哭，娘永远站在你这边，不管你生死成败，娘与你共进退。”
“娘，别说什么生和死的，你要是不在，霜儿也不想活了。”
“傻孩子，就算能寿终正寝，娘也会死在你的前边，以后别再说傻话。娘不干预你的情感，你既然认定了沈峥，就不要负他。娘看得出来，那孩子也是个痴情倔烈的，虽然总是沉默少言感情藏得很深，骨子里却很坚定，值得你托付一生。”
“谢谢娘亲支持。”楚凌霜喜极而泣，在母亲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亲昵的搂抱着她脖子。
林舒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央求道：“霜儿，娘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别说求不求的，娘，你只管说。”
“霜儿，你和远儿将来极有可能日月不同天，对决沙场，娘真的不希望看到那一幕，在最后时刻，你们能不能放过彼此？得到这天下，未必要对至亲手足赶尽杀绝。听你爹说，远儿五岁时因为悲伤过度落下严重心疾，情绪过激时会猝死，你们要是狭路相逢，能不能别刺激他，更不要自相残杀？”
楚凌霜点点头：“娘亲就算不说，我也绝不会对容远下毒手。我在大秦帝都的时候，虽然不曾与他会晤过，却得到过他的资助，也一直仰慕他的才情与能力。后来要不是他帮我融炼魔兽和巨蟒两种内丹的力量，将我的真气导引压伏下来，我当时就会走火入魔死于非命。算起来，我欠他一条命，却在他和我遭受洛倾城暗算时，羞愤难当刺了他一剑，我一直都很后悔。他日相见，我绝不伤他。”
“你刺了他一剑？严重吗？”林舒一惊。
容远一生下来便被楚跃抱走，她只来得及看一眼，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感情自然比不上和女儿的，可是也足以令她牵肠挂肚至今。只是因为负气，不能原谅楚跃对凌霜的狠，才死死压抑着对儿子的思念，不肯相见。
这些年每次看着女儿的脸，她便抑制不住的想象儿子的样子，直到三个月前楚跃告诉她儿子除了眉毛和个子像他，其他各处都与凌霜一模一样，她才终于有了具体的概念，大略能想象出儿子真实的面貌。
楚凌霜看她紧张忧虑的样子，心头悲痛酸楚不已，为什么会走到这步境地，和自己的父亲弟弟成为隐形的最大敌人，不共戴天，母亲夹在中间该是何等悲哀无辜又无奈？
难怪她当年会决绝的搬到相府最偏远的小院里，与父亲划地为界，分居多年；难怪她才三十二岁，便已经满头青丝成霜，时常黯然垂泪发呆，这些年，她究竟承受了多少内心的煎熬挣扎？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更加心疼母亲，理解母亲，抱紧她啜泣道：“娘，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容远一分一毫，请你不要为他担心，他当时伤得非常严重，不过有洛倾颜全力救治，芳华斋又有那样雄厚的实力，一定会竭尽所能抢救他，他应该没事了，否则总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林舒叹口气：“如果哪一天能见到他，我也会求他不要与你刀剑相见，互相留一步余地。霜儿，你要让着他，但是也该有个度，绝不能让他伤了你。在娘的心里，你比他更重要，如果不能两全，我希望活下来的人是你。”
楚凌霜心头一热，感动万分：“娘，我也是，你和沈峥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少任何一个，我的人生都不圆满，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我们都要保重。对了，如果察觉到自己月事推迟七八天以上，你一定要小心，很有可能就是有了，千万要及时处理掉，不然在蕴沛后宫必死无疑。蕴沛国王再迷恋你，也不可能容忍你怀了别人的孩子。”
楚凌霜点点头，忽然惊疑起来：“娘，我寄魂在风影体内，快两个月了，可是一直没有来过月事，会不会这具身体有病？”
林舒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心头又沉重起来。不来月事，自然不怕凌霜和容远、沈峥的这两次怀上。
可是如果一直这样的话，就永远也不可能有孩子，作为女子，这是最大的遗憾，沈峥将来能够接受永远没有孩子的事实吗？
怕女儿害怕，她安慰道：“也许你年纪还小，又给冥越做了那么多年血祭品，身体亏损严重，再过两年就来这个了。暂时没有不是幸事吗？至少不用承受堕胎之痛。不早了，睡吧。”
“嗯，你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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