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沈峥赶回客栈，方御天正要吩咐人去请最好的大夫，楚凌霜站在门口道：“我懂医术。”
“你有行医经验吗？”厉冉看着主子烧得通红的脸，担忧喝责道：“我从小就跟随着王爷，他身体极好，从来没有见他病得这么厉害过。习武之人生起病来，比普通人更难治疗，你有把握？”
楚凌霜冷笑反问：“我没有给王爷解过毒吗？多少名医束手无策的毒我都有办法，何况是区区高烧？”
厉冉顿时哑口无言，她走了进来，在床边仔细看看，把了脉，便唰唰写下药方，递给他：“王爷这次中毒伤了身子，抵抗力低，才会受寒发烧，须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抓药去吧。”
她说完转身扬长出去，方御天摸着下巴自语：“奇怪，在沁香苑舞台后边还哭着说自己是明影，昨晚又以琴曲和歌声力证自己身份，今儿怎么如此冷淡？自知貌丑放弃了？还是，她本就不是明影，不想再装了？”
厉冉拿着药方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她肯定不会是王爷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不然同行一路，她干么始终不正面回答王爷的疑问？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人家正主找来了，她才慌了神，用尽手段想要证明自己是真的。她莫非以为咱们都是瞎子白痴？”
方御天点点头，又摇摇头：“难说。”
楚凌霜叫侍卫去请客栈的掌柜过来，这家客栈是明月城规模最大的客栈，不但提供最舒适的住宿条件，还提供可口丰富的饭菜酒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掌柜的自然腰杆挺直，在本地算是数得着的有钱人，架子端得很大。
好在楚凌霜是权倾天下的沁王妃身份，那掌柜的再牛叉也不敢和王妃摆谱，闻言赶紧来到后院，在她门口躬身施礼道：“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本王妃想借用一下厨房，不知掌柜的可否答应？”
掌柜的一愣，没想到她叫他过来，只为这个：“啊？借用厨房？王妃想吃什么口味的饭菜，只要你吩咐下来，我聘用了好几个特级大厨，一定能够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出来。”
楚凌霜淡淡道：“不用，我只想借用厨房自己动手做一碗暖胃发汗的粥。”
侍卫和掌柜的都面面相觑，不过，王妃想亲自下厨，谁敢啰嗦阻止？
自从承诺请旨组建军队，化解了沁王和四省十三帮血拼之后，侍卫们对楚凌霜的印象已经大有改观，对她相应的客气恭敬起来。
何况进京这一路上，王爷一直都和她在一起，一起纵马驰骋，一起待马车里品茗论诗，这关系绝对不一般。
就算是王府里最跋扈的浅语小姐，也没有得到过王爷如此青睐亲近。
“王妃身份尊贵，待小的先去厨房清一下场，免得那些大厨和学徒们大不敬。”掌柜的说着赶紧先走一步去清场。
楚凌霜约莫闲杂人等离开厨房了，才过去做粥。
姜暖胃发汗，不过很多人都不喜欢姜的辣味，她不清楚沈峥吃不吃姜，所以在粥里边放了很多水果和蔬菜，还有一点点鸡肉，都切得非常细碎，又加入少许冰糖。
一碗粥熬好之后，清香软糯，挑得起长长的晶莹黏丝，姜丝、水果、蔬菜和肉粒拼出“故人一世安”五个清隽秀雅的字和暖融融的苍松红日图案。
她轻轻走到沈峥门口，将粥交给方御天，转身便走，方御天一怔：“你为何不亲自端进去？既然用足心思做这么诗意清甜的粥，何不让沈哥当面领受你的心意？”
“我楚凌霜这一生只给我的亲人和意中人做饭做菜，如果他是廖清哥哥，请他接受我的心意，将粥喝完。如果他不是，或者，他认为我不是影儿，不喝也罢。”
方御天叹一声，将粥稳稳的端进去，免得晃动破坏了碗里拼凑出的字和画，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柜上。
楚凌霜说这话的时候，沈峥正好醒来，不禁心头一颤，怔怔望着门口她清瘦背影，声音因为动容和发烧而喑哑：“影儿？你是影儿吗？”
楚凌霜心一凉，回头定定看着他，良久，转过头，忍住眼底泪意，取出一方艳红轻纱，遮掩面上：“我是不是，你问问自己的心，如果你感觉不到我是谁，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要去哪儿？”看着她一身潋滟红裙，又戴上面纱，若不是有事外出怕惊吓到外人，她绝不会遮掩自己的丑陋面容，沈峥伤怀道：“你也要离开我，和昨晚的黑衣少女一样走掉吗？”
楚凌霜冷冷道：“我已经是你名义上的妻，你又没有制造我意外假死的迹象，我这时候离开合适吗？如果王爷急于要我从你眼前消失，不妨快点想个办法，还我自由之身。”
沈峥叹口气：“那你去哪儿？”
“昨天沁香苑赛事的获奖名单下来了，有十二位仙子和两个设计师入选。我打算应邀去见一见驻明月城的芳华斋首领。”
沈峥心头一跳：“获奖名额有她吗？”
“有。”楚凌霜颤声道，只觉浑身冰凉，就像这满世界的厚厚积雪将她深深掩埋一样，冷到了骨髓里，她冷冷道：“在你潜意识里，其实你希望她才是你要找的人，因为我毁容了，对吗？”
沈峥斩钉截铁道：“错。我早就说过，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因为你这张脸而改变。我只想找到真正的影儿，不留遗憾。如果你是，你觉得我会在意你毁容吗？”
“不会吗？难道王爷品味真这么独特，喜欢丑女？”楚凌霜背对着门，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抬头望着屋檐和梅枝上挂着的长长晶莹冰凌。
几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积雪簌簌掉落，它们骨碌碌的小眼睛四下巡索，想要找点吃的。
她一时心有所感，不觉自嘲一笑。
若是漂亮乖巧的家养宠物，何必可怜兮兮的大清早在冰天雪地中找食物？麻雀又丑，气性又大，不愿意被豢养，是不是挺像毁容还骄傲的她？
他怎么会喜欢样样不讨喜的她？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凄凉自嘲，他温声解释道：“你太偏激了，何必曲解我意？如果你是，我只会更加心疼你，愧疚与你，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不得不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守住诺言。可如果你不是，我纵容自己为你着迷，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影儿？”
“为我着迷？你会吗？我都已经这样了。”楚凌霜鼻子一酸，泫然欲泣，她将泪水硬生生逼回去，不想再多说什么，提步要走。
沈峥叫道：“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陪我？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是想亲眼看看那个黑衣少女会不会去，对吧？”楚凌霜冷笑：“抱歉，臣妾不想与你同行，你真让我失望。”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
沈峥心一沉，立即吩咐：“御天，你快跟着她一起去，别让她遭了决明毒手。”
“你怕侍卫们陪着她，挡不住决明的谋害？”
“对，她锋芒太露，又想组建新军，收编四省十三帮那些灭之可惜，留着是祸的匪寇们，决明一定容不下大秦国有这样的人才。”沈峥剑眉深拧道：“再说，她已经引起芳华斋高层的重视，会坏了决明安插人手进去蚕食芳华斋的计划，他必定会寻找机会尽早除掉她。”
“好，我这就去保护她。”方御天收起惯常的漫不经心无赖样儿，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问：“沈哥，你是不是对她已经动了心？从来没有见你如此在乎一个女子的安危。”
沈峥矢口否认：“怎么会？”
“不想承认么？”方御天似笑非笑的问：“你以为一路上你装作戏谑欺负她的那些小动作，我猜不出来你的真实意图？你在帮她度过一次次急于求成会导致的走火入魔迹象，不动声色助她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最神速最稳妥的修炼成果。她的确是天纵奇才，不管是琴棋书画那些风雅东西，还是在军国大事武学修行这些男子才擅长的能力上，都聪慧剔透，不过，她习武毕竟太晚了，如果不是你帮她，她再天才，进境也不会这么神速。”
沈峥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我非常有用，我帮她，就是在为自己培养一把绝世好剑。”
“是吗？别自欺欺人了，她将来是你手中的绝世好剑，还是皇上用来除掉你的最得力刀锋，很不好说。”方御天忧心道：“别忘了，她想请旨组建新军，那就是皇上的军队，她越有成效，对你的威胁就越大。你一直掌握着大秦国三分之二的兵权，为此皇上才不敢明目张胆的随意捏造罪名杀你，如果她的军队壮大起来，为他所用，将来咱们大秦国的军事力量，恐怕就会变成你和皇上一人一半，势均力敌。到那时，他想杀你，你挡得住吗？”
这些沈峥当然早就考虑过，淡淡一笑：“将来究竟会怎样，我拭目以待。”
扶持楚凌霜，是养虎为患，还是双赢，他其实无所谓。
也不是不在乎，是明知结局难测，却不可自拔的只想拉她一把，帮她实现她的心愿。
说不清自己精明一世，为何会在她面前犯了糊涂，也许，英雄惜英雄？反正，他绝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这骨头死倔的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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