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的麻衣,不同的是头上多缠了一条白布,从大门处进来时,先被我妈迎住。
因为我妈与我爸是夫妻,按我们这里的说法就是平辈之间,不能守灵,而我们村里又同时办三场葬礼,方婆德高望重,虽在村里没有小辈,却有许多人自愿去守着,最重要的是,在她家里比在我家安全,毕竟有向一宏在。
而我们家的亲戚和晚辈,都去了四堂叔方业家。
至于我们,不言自明,人们会远远地监视,怕我们逃掉,却不会靠近,所以守灵的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妈就只能负责管事了。
我爸的棺材放在正屋的客厅里,里面放了一套他常穿的衣服和鞋袜,算是衣冠冢吧。
向一宏在院子里跟我妈说了几句话后,就径直往里面走。
他先在供桌前上了香,又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我跪着向他回礼,被他扶着胳膊站起来说:“方青,我来跟方叔叩个头,顺便也跟方婶说一声,这边的村里都已经说好了,到时候方叔跟我姑姑葬在一起,抬棺和挖墓穴的人村里也都找好了。”
我向他道谢:“多亏有你,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向一宏说的坦诚:“你们也是无辜的,只怪那个时候我姑姑没有把这事瞒下来,现在让全村的人都认为是你们跟那恶鬼结仇,才连累了他们。”
“这也是事实,本来跟他结阴婚的就是我,如果我三年前……。”
“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为什么要跟一个鬼结阴婚?这本来就是他的欺霸行为,现在没人同情你,反而出了事又怪在你的头上,这是他们不对,你没有错,也不要有丝毫内疚。”向一宏打断的我话,快速说。
我被他说的鼻子一酸,眼泪跟着也流了出来。
从得知我与萧煜行阴婚的事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我们家看看我们好不好?也没有人关心阴婚是不是会要了我的命,就算是给我爸准备了一副棺木,也不过是绊住我们不让走而已。
那些平时跟我们关系还算好的邻居,包括近亲,还有堂叔堂婶们不过是匆匆来上了一柱香就走掉了,没有多留一刻。
我以前不太注意人情冷暖,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人群的力量,或许一个人并没有那么不堪,但如果大家都孤立他,那他就会在别人的嘴里变的越来越讨厌,无论讨厌的理由是否属实。
已经是过年了,没有被波及的家里仍然放着鞭炮,小心地迎着新年;被波及的家里,由村长带着人去慰问,去主持事务,唯独我们家像被遗忘和隔离出去的。
向一宏看到我掉眼泪,就有点手足无措,好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轻声劝道:“你怎么哭了?我知道方叔的事让你很伤心,可是事情已经出了,你也要保重自己啊,不然方婶怎么办?”
我满眼模糊地看着他说:“我只是为你的话感动而已。”
他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神色凛然地说:“这本来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又何必感动呢?”
他越是撇的清,我就越觉得他的性情与别人不同,心里对他的期望也就更多一些。
而他来其实也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安慰完我以后,他就把对付萧煜行的时间告诉了我。
“就明天晚上。”他说:“丧事办完以后,你就来姑姑家,到时候我告诉你怎么做,晚上我们再一起去枯井边,这次他肯定跑不掉。”
我见识过萧煜行的实力,还是很担心地问他:“真的行吗?会不会没把他打死,他反而更狠的报复?”
这样问,完全是基于之前对萧煜行的承诺,当时为了救我爸,我说过以后都听他的话,他也说了背信弃义的人该受到怎样的惩罚,这才只过了几天,我就跟向一宏一起对付他,除非一招致命,不然,我怕是再也没有活路了。
不过向一宏的表情是笃定的,他眼里第一次带着狠光说:“方青,我比你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会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这件事如果不是万无一失,我断然不会让你牵扯进来。”
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了地。
现在,只能把全部的信任给他。
第二天一早,村里安排的几个人终于来了,还是由村长带着,先进了正屋给我爸上香后,才对我妈说:“青青妈,中午十二点,三口棺材一起出殡,不过你也知道,咱们全村就一个姓,祖坟也就是那块地,连进去的路都只有那一条,方婆就不用说了,自然要走到前面,方业呢,家里孩子还小,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就让他们走第二吧。”
我妈冷着脸问他:“孩子大小跟棺材走在第几有什么关系?方业是方安的弟弟,从哪条理儿上说,他也不能走在方安的前面。”
村长的脸马上黑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方业是无辜的,方安则是为了你们自己家的事,我听说当时他带了很多驱邪捉鬼的东西去找方婆,你是个明白人,不说你也清楚吧。”
我妈气的脸发白,可是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待村长领着人拂袖而去后,我妈的眼泪才掉下来,哽着声音跟我说:“青青,你看到了吗?谁的目光都不长,就是这事过去了,现在你爸没了,我们在方村也没有立足之地呀。”
她顿了一下,才恨着声音说:“我倒是想那恶鬼把这村给扫平了,大家一个都不活,谁也别瞧不起谁最好。”
我被她的话吓到了,忙着问:“妈,你没事吧?”
她怔了下神,才摇头说没事,但脸上还是有些怪异,只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自己的情绪,外面每时每刻都在闹腾。
下午两点,从村西北角开始响起鞭炮声,接着是我四堂叔家里。
炮声一路响着往村外去,离村越来越远时,才有一个村长请来管事,带着抬棺的人往我们家来。
我妈不能去坟地,双目无神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把棺材抬出大门,而我走在棺材的前面,一边撒纸钱,一边念着古老的葬词:“爸,进坟了,您别怕,闺女会年年给您送钱花,不让你冻着饿着……”
这是我见过的最冷清,最凄惨的葬礼,以往就算是流浪汉死在了我们村里,埋葬时也会有村民围观,可是我们没有。
所有的人都赶到前面去了,我们只有八个抬棺人,一个孝子,管事的走在棺材一侧,指挥着怎么安全快速地把棺材抬到墓坑处。
出了村,看到前面的送葬队已经浩浩荡荡入了坟地,炮声更是接连不断地响,也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哭声。
而我到现在才发现一件特别不对的事,我竟然没有带哀杖。
以前村里有人去世,都会砍枯井边的柳树枝做为哀杖,等人出了土,起了坟,那哀杖就别在坟头的一侧,做为对亲人最后的哀悼,留给走了的人。
可是这次,我们光顾着悲伤,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管事的来我们家,所以就把这事给忘了。
我心里着急,怕最后没东西留在坟上,害我爸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就回头去叫管事的人。
那人极不情愿,没等我说完,就把鼻子哼一声说:“那老柳树已经被方婆的侄子给砍光了,哪里有哀杖,别说你们没有,连方婆他们都没有。”
他说完话转身就又退到了棺材侧,不再理我。
我心里别扭,而且也摸不清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又为我爸难过,眼泪就掉的更凶,连路都模糊了。
走的一慢,后面抬棺的人就不乐意了,吵着说棺材很重,我要是再磨磨迹迹,他们就把棺材放下来。
全村人都知道这棺材里没有逝者,所以对于殡葬的忌讳,他们也就不在乎了,再加上威胁我,竟然有人真的把搁在肩上的棍子卸了下来。
眼看棺材要落地,我急着叫那管事的,可他只把脖子一梗说:“路这么长,你走那么慢,是准备走到天黑,还是想累死我们?”
我一气之下,就冲过去,把手里的纸钱袋往他头砸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所以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一声吆喝,伸手就往我脸上招呼过来。
我哪里躲得过他一个大男人,而且抬棺的人这时候也早停了下来,一哄而上把我围住。
眼看着粗重的巴掌就要打下来,我吓的眼睛都闭上了。
可是等几秒钟,疼痛并没有传来,四周反而一下子安静了。
我忙睁开眼,一袭白衣首先闯入视线,接着才看到萧煜行的脸,结霜的冰冷,眼睛里泛着一丝丝绿色的光,既是在白天看上去也异常骇人。
而管事的和八位抬棺者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全都古怪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萧煜行侧脸瞟了我一眼,薄薄的嘴唇挤出几个字:“你是我的人,谁也动不得。”
我目瞪口呆,看看他,再看看那些人,发音系统跟坏了似的,一个音调也发不出来,只是全身僵硬地站着。
不知是谁大声叫了一句:“妖女,方安的闺女是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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