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有一道观名曰上清宫,观内有一高台唤作观星台。秋风萧索,夜凉似水,繁星满天,此时的上清宫观星台上,正有两名道士四仰八叉,呈“太”字形仰面而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天的星斗,这姿势,这眼神,实在不太像是正经的道士。
良久,其中一名道士忽然坐了起来,三四十岁左右,生得骨格清奇,额阔而高,有点像年画上的寿星公,一身道袍,道髻高耸,口中喃喃自语:“荧荧火火,离离乱惑……帝星飘摇荧惑高,双悬天客夜带刀,怪哉怪哉。”
这时,另一名道士也坐了起来,看上去三十许岁,国字口面,浓眉大眼,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卖相竟然相当不俗,口中亦喃喃地道:“荧惑守心,紫微犯劫,双星夺守,奇也奇也!”
两名道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再观!”说完又仰面躺下,继续“太”字形夜观星象。
良久,两名道士不约而同地坐起来,额高阔似寿星者问道:“李道长这回可看清了?”
“袁道长你呢?”卖相不俗的道士反问道。
袁道长摇道:“论观星之术,贫道远不如李道长,就不献丑了,贫道洗耳恭听便是。”
李道长捋须道:“袁道长过谦了,既然如此,那贫道抛砖引玉,再与袁道长所见互相引证。”
“李道长请赐教。”袁道长稽首道。
李道长沉声道:“紫微帝星昏弱,跟数月前并无多大变化,荧惑(火星)数月前入南斗,今入太微,荧惑守心不去,可见杨玄感之乱虽平,但帝星之劫未除,如今帝星有北移之势,想必那位近期会北行,于北边某地应劫。”
袁道长点了点头道:“诚如李道长所言,如今帝星飘摇,天客犯宫,凶险异常,大隋气数难继,国祚将断无疑,只是……”
此时若有外人在此听到这两名道士大逆不道的谈论,指不定会吓尿,但是这两名道士却云澹风轻,彷佛在聊家常一般。
正所谓天子天子,上天之子,皇权再高也高不过天,星相乃是上天的预兆,皇权号令天下,却号令不了天上,是故星相预兆,有一就说一,无所顾忌!
这时,只听那李道长追问道:“只是什么?袁兄可是看出某些异常变化来?”
袁道长点了点头,皱眉道:“两年前,紫微帝星附近只有一颗客星,只是现在却多了一颗,实在令人费解。”
李道长摇头道:“那颗客星两年前就存在了,只是没有如今明亮显眼而已,而且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袁道长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贫道疏忽了!”
李道长面色古怪地道:“而且这颗新客星相当古怪,时明时暗,忽在帝星左,忽在帝星右,飘忽不定,而且光华内敛,似乎没有犯主之意。”
袁道长皱眉道:“客不犯主,难道是在守护帝星的将星?若真如此,大隋的气运倒还未尽。”
李道长露出迷惘之色道:“贫道现在还看不清楚,且静观其变,另一颗客星倒是明朗了,光华外放,欲与帝星争辉,隐有人主气象。”
袁道长心中一动,问道:“可知应在何人身上?”
李道长摇头道:“天机难测,不可窥视,不过迟则二三载,快则一两年,即可见分晓了,以袁道长的相面之术,若有机缘,或能提前遇上真龙。”
袁道长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笑道:“夜了,且安寝去也。”说完走下了观星台。
“老狐狸,还跟贫道留一手,幸好贫道也不笨,没有和盘托出!”李道长暗哼了一声,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心道:“李氏当为天子?贫道看未必吧,客星?将星?你到底想作甚?快快现出真身来吧!”
…………
哐当一声,刑部大牢的牢门打开了,高士廉艰难地坐了起来,没办法,昨天吃得太撑了,再加上这人上了年纪,肠胃的消化能力大不如年轻的时候,所以虽然已经过了一夜,但高士廉还是觉得肚子十分饱滞。
“高士廉!”一把庄严的声音隔着铁栏传了进来。
高士廉定神一看,见到一名穿着官袍的刑部官员站在外面,赫然正是刑部主事石敬轩。
高士廉有点忐忑地站了起来,莫不是又要点名候斩了?
“犯官高佥在此。”高士廉站了起来道。
石主事点了点头,取出一份文书朗声诵读:“……经查,原礼部治礼郎高佥虽与反贼斛斯政有旧,但并无共谋造反之事实,故免除斩刑,革去礼部治礼郎一职,贬为交趾郡朱鸢县主簿,限一个月之内启程赴任,不得有误。”
高士廉愕了一下,继而激动得微微发抖,虽然被贬到交趾郡当主薄,但总算是捡回了一命。
石主事挥了挥手,吩咐狱卒打开牢门,将那份文书交给了高士廉,微笑道:“恭喜高主薄重获新生,你可以出狱了,回头到吏部签卯,领取委任文书即可赴任。”
“谢谢石大人。”高士廉说着转身望向了高不凡。
高不凡却皱起剑眉道:“石大人,越南……交趾也太远了吧,能不能换个近点的地方?毕竟士廉世叔的年纪也不轻了。”
石敬轩牙疼般吸了口气,这位爷,你以为朝廷是我家开的?想要啥官有啥官?皮笑肉不笑地道:“高郎将,这是刑部的判决,皇上御笔亲批,本官也无能为力呀。”
高士廉连忙道:“下官服从判决,长卿,世叔我其实未及四十,并不算老。”
高不凡也知既是杨广亲批的,只怕无法更改了,越南离洛阳少说有大几千公里吧,这一来一回都得半年时间,再加上隋唐时期的越南肯定还是蛮荒之地,毒虫勐兽横行,瘴气沼泽遍布,弄不好随时都会芭比Q,不过没办法,现在形势比人强,也只能低头了,毕竟比砍头坐牢强。
“高郎将,你也可以走了。”石敬轩轻咳一声道。
高不凡疑惑地问:“可以走了?没有其他处罚?”
石敬轩不由无语,你小子还想要其他处罚?免强挤出一副笑容道:“没有!”
“哦,那本将走了,士廉世叔,咱们走吧!”高不凡抬腿就走,高士廉连忙道:“且慢,咱们的被铺衣物都还没收拾。”
“不要了吧,多晦气!”高不凡不由分说,拉着高士廉抬腿就离开了刑部大牢。
大牢外面天气正好,秋日阳光撒下来,天高云澹,气爽秋高,高士廉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觉恍若隔世,不过很快又心疼起那些被铺和衣服来,那两床被铺还是无垢前些日子送来的,还十分新净。
“长卿,还是进去收拾一下吧,太浪费了,我正好带去交趾赴任。”高士廉道。
高不凡暗汗道:“交趾万里迢迢,带着多麻烦,等到了地方再买新的吧,你放心,有我在,不用担心无垢和岳母大人没钱花,世叔的宅子也不用卖掉,留着给婶娘养老吧,对了,给无垢她们住的宅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高士廉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反正已经定亲了,他也不跟高不凡见外,以后照顾无垢就是这小子的分内事了。
“走,回家去吧,无垢她们见到世叔你肯定要高兴坏了。”高不凡道。
高士廉闻言亦是心中喜悦,点头道:“对,回家去。”
两人迈开大步便往永兴坊而去,刚行到门前不远,门房高福便看到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人,这才转身便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叫:“老爷和姑爷回来了,老爷和姑爷回来了!”
整座宅子登时沸腾了,鲜于氏和高氏激动地往外跑,长孙无垢从阁楼上奔下来,差点就摔了一跤,幸好及时扶住了护栏,不过还是崴了一下脚踝,只是激动之下倒不觉得怎么痛,继续往大门口的方向奔去。
“舅舅,长卿,你们回来了!”长孙无忌快步迎上前,惊喜地道。
高士廉点头微微一笑,目光望向正激动地奔来的姐姐高氏,以及妻子鲜于氏,一时间禁不住眼眶湿润,幸福莫过有个家可以回,家里有爱你的在等候。
这时,长孙无垢也在婢女侍书的搀扶下走来,只是动作似乎有些不自然,黛眉似蹙非蹙,不过当她看到高不凡时,顿时眉开眼笑的,激动情切,溢于言表。
高不凡连忙上前,关心地问:“无垢,怎么了?”
“姑娘下阁楼时崴了一下脚。”侍书心直口快地道。
“我没事,就轻轻地崴了一下。”长孙无垢连忙道。
高不凡蹲下来看了看,皱眉道:“都肿了。”
长孙无垢不由面红耳赤,虽然两人名份已定,但被高不凡当众脱下鞋子看脚踝,还是十分羞涩。
高氏和鲜于氏也有点尴尬,不过见到这小两口如此亲爱,亦禁不住分外欣慰。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道:“长卿,咱们先进去吧。”
“也是!”高不凡弯腰抄住长孙无垢的腿弯,直接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去,羞得长孙妹妹几乎把脸都藏到胸口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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