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很快搜来了,无非是一些旧书籍等小物件,还有上次看的琉璃宫灯,并没有什么大碍的,也没检查出什么私情夹带来。
我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些东西查不出什么来,鞋垫子又有文绣扛着责任,那么叶云跟哥哥,倒是可以暂且过一关了。
毕竟,凌烨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真凭实据,他是不能对哥哥跟叶云如何的。
于是松一口气,整了整神色,我敛裾跪倒在凌烨跟前,柔声道:“皇上,既然这鞋垫子是臣妾的宫女文绣所做,与叶云无关,而且搜查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宫用的,并没有什么夹带私情。想来叶云跟安公公以前曾经是旧识,叶云偶尔看望故人,也是人之常情,并不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不堪。所以臣妾想请皇上深明大义,宽恕姐姐吧。”
凌烨被我的一番话说得神色有些松动,只是他才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见闵柔哎呀一声,从那书里忽然抖落了一方丝帕。
她捡起那方丝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上面有什么字,待要收起来的时候,凌烨却说:“这是什么?拿过来给朕看看。”
她笑笑:“皇上,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张旧的丝帕子。上面也没有什么字,也没有什么花,就单单一张旧帕子。”
她反复几次,为的就是强调那“旧帕子”三个字,果然凌烨皱了眉:“康顺昌,拿过来给朕看看。”
康顺昌答应一声,忙上前将那方丝帕子递到了凌烨的手中,凌烨展开那方丝帕仔细看了一会儿,并没发现什么异样,才刚要放下去,却听见皇后在一旁朗声道:“寄予丝帕仔细看,横也是思,竖也是思。果然叶云跟安公公的交情匪浅呢,一方旧丝帕而已,却将情意传达得淋漓尽致。”
她这一番话出口,凌烨便住了手,只是将那方丝帕紧紧地攥在手中,一双冷眸盯住跪在那里的叶云跟哥哥,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康顺昌,行刑!”
那日我不知道是如何回来的。
当哥哥被当着众人的面用粗长的铁钉钉在木板上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似乎全都是哥哥脚背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泼天一样,朝我没头没脑地泼溅而来!
哥哥痛苦至极的大喊,叶云凄厉的求饶声,声声如锥子,恶狠狠地击打在我本就脆弱的心上。
在场的妃嫔们个别胆小的已经晕厥了过去,被小太监们抬回了自己的宫里。我却恨不得自己能晕倒,这样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哥哥遭受如此酷刑!也不用如此的万箭穿心了!
可是我偏偏没晕。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如风中寒松一样,定定的站在那里,瞪大眼睛,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惨剧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不差一分一毫。
无论是凌烨那阴沉着的脸,还是皇后那依然平静如水的眸子,亦或者是闵柔假装惊恐其实暗藏得意的神情,或是叶云眼底的剧痛,还有哥哥那因为痛苦而扭曲至极的脸庞……
这些画面,一一被我捡拾起来,用力地刻进了脑子里。
明明那么短的时间,如今看起来仿佛有一生那么长,再等到我回神的时候,却已经是暮色四沉了。
我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枕霞阁的厅里,四面都是黑暗,唯有桌子上一根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它的芳华。
一怔,随即扬声:“文绣?文绣?”
没人回答我,我陡然有些害怕起来,忙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却见锦心的屋子里亮着灯,忙奔进去一看,却见文绣正趴在床铺上,不住的哀声惨呼,那屁股上已经是鲜血淋漓,被打的皮开肉绽了。
“文绣,你,你这是怎么了?谁打得你?谁打的?”我跌跌撞撞上前,来到文绣的身边,低头去看她的伤处,却见从臀部以下,全都打烂了,竟然连一块好皮都没有。
“小主,文绣无碍,无碍。这里腌臜,小主快些出去吧,免得这气味,气味熏了小主!”文绣趴在床上,还挣扎着让我出去,唯恐这味道熏了我。
我眼中滚下泪来,上前紧紧握住文绣的手,颤声道:“你这丫头,才一眨眼不见的,又是被谁打的,从哪里招了这祸来。”
“是皇上让人打的,说是这里面没有她的什么事情,却还要强出头,其心叵测,就让人赏了三十大板。文绣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哪里就禁得住那三十大板了!小主你当时已经魂飞魄散,只是愣在那里看着二爷行刑,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只是木木呆呆的站在那里。我把你架回来,你只说了声让我自己一个人坐坐,便打发我出来了。我便赶紧去把文绣接了回来。当时文绣被打得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死了!”锦心在一旁拿着小剪刀,咬牙给文绣将屁股上的衣服剪开——那衣服跟血粘连在一起,几乎都血肉模糊了。
文绣唯恐我担心,便压低了声音,不肯呻吟出来。
我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长叹一声,忽然滚下泪来:“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枉我还想着什么奋起直追,好在这宫中争得片瓦之地,好庇佑姐姐跟二哥。没想到……如今,可真算是大势已去了。”
文绣咬牙道:“小姐,你如何能这么说!我们今日遭此奇耻大辱,全都因为咱们根基浅薄,无人相助。殷无双已经倒了,所以皇后更是肆无忌惮了。若是小姐再不奋发,不但保不住二爷的一条命,就连小姐自己,也是难逃一死!所以小姐,此时小姐再不努力奋发,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了!”
她一席话如当头冷水,浇得我即刻清醒了,我哆嗦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门外有人轻轻敲了窗子一下。
“谁呀。”我起身出去,却见付德海站在门外,悄悄地将一个锦囊递给我。
“这是?”我攥紧了那个锦囊,问他。
付德海悄声道:“这是罗衣让奴才转给小主的。她说,一切尽在锦囊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点了点头,戒备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别惊动任何人。”
他点点头,忽然又低声说:“小主且放心,浣衣局那边奴才已经找了几个老相识,拜托他们帮忙照看叶主子,安公公那边,奴才也偷偷塞了药了,小主且宽心就是。”
“多谢。”我自知人多口杂,怕被人看见又生是非,便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便各自走开了。
回到屋子里,拿出那锦囊,打开来,依然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这便是罗衣的做事风格。
不留一丝破绽,就算被人逮到,一无文字,二无凭证,任谁也查不到。
将锦囊凑近鼻端,轻轻嗅闻,却发现那锦囊上带着淡淡的寒梅清香。
临近冬月,罗衣再频频去后山恐怕惹人生疑,不如改在梅锦阁相见。
再根据付德海说的那句诗,我便一直等到了月上枝头才出门。
寒夜中的紫奥城有一种死城一般的寂寞,除了打更的太监们打着灯笼一趟一趟地走过,剩下的,便只有风的哀鸣跟月的凄清。
我披着一袭青灰色的披风,戴上帽子,只打了一盏灯笼,一个人悄悄地沿着宫墙根,朝梅锦阁走去。
才刚走到门口,便见罗衣从一旁的树后闪身出来,将我带到了里面,看看四下无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小主这几天受累了。”清冷的月光下,我瘦削的面容越发的清楚,她看在眼里,满是心疼。
“须臾间天翻地覆,我纵使有再大的心胸,也无法平静对待。”我疲惫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一轮明月,“做人不如做冷月,冷冷的俯瞰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不必动感情,多好。”
“小主……”罗衣见我神情落寞,不由得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你还要振作呀。”
“我懂,我知道。眼前逼到了这一步,如果我不振作,怕是粉身碎骨不远了。”我长叹一声,“你陪我在这梅园之中走走,有什么计策便告诉我,我们相商,或者可以想出什么回天的策略。”
梅锦阁之中的香雪海已经盛开,经霜傲雪的,绽开了最热烈的红,淬炼成了这一片香海生波。
月色下,这万顷的红梅便如同一汪赤练色的海洋,涌动着汹涌的寒香,将在其中的人活生生地都要逼晕过去。
“这后宫之中,步步寒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寒霜冷刀严相逼,就连这艳艳可爱的红梅,在长歌看来,也跟修罗地狱里可以焚烧一切的红莲烈火没什么两样。”我伸手攀住一枝梅花,将那朵朵寒梅凑近眼前,仔细地看了个清楚。
“小主能这样想,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这后宫就这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却生活着那么多的女人。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成为一柄淬炼了剧毒的刀剑,何况是一整座后宫的女人!小主早日想开,就对小主越有利。”罗衣跟在我的身边,亦感叹。
【作者题外话】:早晨崴脚VS来姨妈,坑爹的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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