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嫒点点头,道:“你都看出来了,确实如此,按常规检查和病理分析念老并无大碍,可就是高烧不断,气息极不稳定,前几天突然昏厥过两次没敢告诉你,用中医理论解释应该是元气大伤。”
“元气大伤……”
蓝京顿时双腿发软,扶着桌背慢慢坐下,姬小花默默递来一杯泡好的茶,高雅则一闪到念松霖房间照看去了,他沉吟良久道,“能不能开些温和的补药托托身子骨?”
“有过考虑,但防止中药西药混合后产生药物反应,”花嫒道,“我的想法等病情稳定后再说。”
“最近精神状态如何?偶尔跟你们聊天?”蓝京又问。
“不跟我们聊。”
郁杏子简洁地说,伊宫瑜补充道:
“念老跟男士更有共同语言吧,有时孟龙、司马昊还有秦铁雁过来探望,能嘀嘀咕咕谈很长时间。”
“还能聊天就好,我就担心……”
蓝京只说了半截,然后一个个看过去,诚恳地说,“辛苦各位了,我替舅舅说声谢谢!”
“没什么。”花嫒道。
姬小花道:“应该的。”
郁杏子抿抿嘴没吱声,伊宫瑜则似笑非笑道:
“说谢谢的不应该是颜思思吗?你这个监制外甥倒比正宗外甥女还勤快。”
“哦对了,有件事正想问你,”蓝京道,“正好到后院透透气。”
推开后门,扑鼻而来青草合着阳光的芬芳,最先入眼便是红白相间的椭圆型高科技跑道,草坪平坦、整齐、充满生机的绿意,四周喷泉、凉亭、太湖石、花丛和修剪得天衣无缝的垂柳错落分布,美如油画。
正看着入神,冷不丁伊宫瑜在背后悠悠道:
“当年没少跟容小姐在草地上打滚吧?”
还真被她说中了,每次都打滚,滚了无数回合。
蓝京轻声责备道:“你这个乌鸦嘴能不能少说两句?念老身体不好,大家情绪都很低落,这会儿开玩笑不合时宜!”
伊宫瑜冷笑:“你单独找我就谈这个?我还以为聊伊宫大院里几个孩子的事呢,很可笑是不是,跳得最猛的孩子属于别家,其他都姓蓝!”
“志东是位值得信赖和托付终生的好同志,状态不象念老这么糟糕吧?”
蓝京问道。
“做企业的看得通透,哪象念老想不开?”伊宫瑜道,“念老成天批评这批评那,骨子里却是忠党爱国;志东成天赞美这赞美那,私底下半点都不信,从而决定了他俩从专案组脱身后的差异。”
蓝京似笑非笑:“我猜志东也非婴儿般无瑕,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吧?”
“在国企当领导那么久,有瑕才正常,”伊宫瑜瞅瞅他道,“以你蓝京来说,就跟我无瑕,屋里坐着的都有瑕吧?”
“不准乱说!”
蓝京故意沉下脸,心里清楚伊宫瑜这个描述很准确,赶紧岔开话题道,“邱家经此打击彻底消停,以后在体制没什么想法吗?”
“据说新生代子弟仍然跃跃欲势,而且得到暗地里支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至于我基本到省城副市长为止了,若想提拔除非主动报名援边援藏援疆。”
蓝京心里突然腾起个念头,问道:“假设有机会援疆,去不去?”
阳光下她半眯起眼睛,良久道:“你需要我?”
“假设,而且是不成熟的建议。”
“可以去,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伊宫瑜指着草坪道:“草地三次。”
蓝京瞠目结舌,半晌怒道:“都说了别乱开玩笑!”
“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伊宫瑜幽幽叹了口气,“我说的每句话都可以付诸实施,没开玩笑,可惜……哪怕草地一百次都轮不到我吧。”
蓝京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返身回到茶室。
接下来便围着茶几边品茗边闲聊,花嫒调到省四院后明显轻松很多,收入却是原来双倍不止,也有时间钻研业务并撰写论文,感觉终于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郁杏子在秦中区还是书记兼区长忙得天昏地暗,尤其方兴正艾的东郊大开发牵扯大量时间精力,每天能吃一顿囫囵饭就不错,还得千方百计抽出时间照料孩子。
忙得实在没办法找市领导诉苦,柴明舟却暗中叮嘱她为了颜思思再坚持一阵子,一来专案组没做结论,书泽市委不便有任何动作;二来区长位子若被别人暂代等于就没了,颜思思即便毫发无损回来也不可能返回原岗位,以临海念家和念松霖当下处境恐怕只能在市直安排个无关紧要的处级岗位。
姬小花到新岗位后混得风生水起,是几位美女当中心情最好的,当然在高雅面前她会很收敛,唯恐一不小心便伤到其自尊,趁着添茶的机会,她嘴角微微轻绽,舌尖巧妙地在唇边舔了舔,弄得蓝京神思荡漾。
直到中午念老才晕沉沉醒来,一量体温还没降下来,花嫒愁眉不展地躲到外面打电话去了。
蓝京忙不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病床边,深情地叫道:“舅舅!舅舅!我是蓝京!”
念松霖微微笑了起来,伸出手与蓝京紧紧相握,长长舒了口气道:
“我最亲的外甥呀……”
蓝京道:“舅舅这段时间要养好身体,等您状态调节好了,我陪舅舅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不可能痛痛快快,”念松霖指指心口,“这里不痛快,高烧迟迟不褪与它有关,花医生干着急没用,这是心病,我有数的。”
“记得舅舅说过我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能唯心,”蓝京道,“舅舅,我想象中的场面是舅舅威严地回到海子,在那帮人面前亮相,谈笑风生,让他们感受到深深的挫折。”
“革命可不是赌气啊……”
念松霖微微有点喘息,蓝京赶紧为轻拍他的胸口,隔了会儿道,“关在大吉庄园反思,我到底有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还是有的,还是有的……”
蓝京赶紧道:“我可要斗胆批评舅舅了,您这种情况下还为坏人开脱是不对的!”
“倒也不是,倒也不是……”
念松霖停顿良久道,“暨南的案子我接手调查没问题,钟纪委副书记嘛就应该主抓大案要案,涉及局委员我不管谁管?那桩案子从头到尾盘点下来没有瑕疵,我坚信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每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
“舅舅的专业和经验在纪委系统屈指可数。”
蓝京道。
念松霖道:“可思来想去辽北的案子真不该接,至少,我不该当调查组长……哪有人大领导到地方查案的?这一点就说不通,日后辩解奉命行事也说不通,钟纪委又不是没人,凭什么你查?刚开始进场就站不住脚,后来一系列工作更……唉,查到最后似乎就抓了几个贪官,元庆东还是没当成省长,又让赫连嵩丢掉省·委书记位子,回过头梳理办的啥事儿呀!我是非常自责的。”
“抓贪官总没错,谁让他官至省部还贪?”蓝京道,“到那个层面很多事情根本不是舅舅所能掌握,正如暨南,有些两面三刀的干部照样得到重用。”
“不一样嗬,你明知不一样……”
念松霖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我是犯了官场大忌了!只可惜一个人在人生重要转折点时总没有过多时间思考,或根本不会用心思考,自以为正确地顺理成章做了,等到做完后方知错得厉害为时晚矣……小蓝,你一定要吸取舅舅的教训,你瞧,舅舅都官至副国级还犯下草率行事的错误,晚节不保,说明人只要在官场一天就不能麻痹大意,必须如履薄冰走好每一步。”
蓝京愣愣出神,仔细咀嚼舅舅的肺腑之言,深沉地说:
“我还是不同意您的观点,退一万步讲真的有错,错也错在您始终抱着一颗真挚为国为民为党的红心,您哪怕到人大都想着做些实事,要不然大领导安排工作只须捂着心口说这儿不舒服那儿难受就行,还能逼您躺在担架上去辽北?”
“小蓝,这就是我想提醒的!”
念松霖深深吸气强打精神道,“咱爷俩之所以投契,本质因为性情相同,都想多做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有价值的事,久而久之,我们反被这种高尚的道德绑架了……”
“呃,绑架……”
蓝京从未听过这种比喻,一时间有些怔忡。
念松霖又道:“小蓝嫌这个词负面,可以换成‘情怀’,是不是一下子积极向上起来?”
“唉,唉,我已经领悟舅舅的意思了。”
蓝京叹息道。
“小蓝向来很聪明,无须我多言,”念松霖欣慰道,“有时咱爷俩就因为道德绑架或者情怀,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辽北那件案子换作别人肯定一口拒绝,但老大认准我不会,这就是自我绑架的结果。”
“刚刚舅舅提起这个概念时,我突然间想通过去做的一些事,”蓝京苦笑道,“当时觉得义无反顾,可结局……参照舅舅的经历只能说我很幸运。”
念松霖道:“每个人一生当中幸运总数是确定的,用一次少一次,幸运不可能永远落到你头上,不排除突然间眷顾对手。”
“是,我知道……”
正说到这儿花嫒拿着医院刚送的进口新药匆匆进来,打算强行把体温降下来然后观察后续发展。
因为进口新药更为霸道,注射后念松霖需要立即入睡静养,蓝京只能到客房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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