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觉得段海杰好端端省长职务被拿掉，会不会反悔古景平那边白送了，继而或翻旧账检举揭发，或干脆将古玩讨要回来？
这种做法基层比比皆是，但在省部级层面不可能发生。
一来古景平收礼后确实控制住局面，万泉恐袭事件问责没将段海杰卷进去，甭管普华成、师智萍做了工作，也甭管骆广庆没强硬到底，总之段海杰那次拜托的事成了，古景平没白收，至于没隔几天段海杰还是被拿掉省长职务，一码归一码，反正段海杰肯定能打听内幕且与古景平无关，因此不能凑到一块儿。
二来段海杰虽失掉省长位子，可还得继续在体制里混，所有人脉、关系、官场情分能维持尽量维持，没准以后还有东山再起机会呢？自己没机会，以前的老部下，自己子女、亲戚、朋友，说不定总有仰仗的时候。
皆是同路之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那晚段海杰醉了。
平时六七两酒量的他，四十年茅台喝八两应该不在话下，可三两便瘫倒在桌上，灯光下，隐隐折射眼角边有晶莹的泪痕。
师智萍也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此时此刻非常理解段海杰的心情，那种患得患失、那种诚惶诚恐、那种如遭雷殛，官场胜利者本来极少，笑到最后更寥寥无几哎。
春节后在普华成、师智萍暗中周旋下总算为段海杰争取到还算可以的去处——南方某电力集团董事长，虽说只是副部级央企但六百五十万的年薪足以抚平段海杰心理创伤。
若在省长位子一直干到六十五周岁，加起来也拿不到六百五十万啊！
正月初十，王锐锋方才从京都返回黄砬。
拖了五天时间有诸多方面原因，大领导春节期间行程密集且多变，好几次已经约好时间地点，可突然出现更重要的情况只能临时取消。
而且此事不单单向云家旭汇报，还得向主持正务院的傅冰汇报，仓猝之间五天内能连续与前两号大领导见着面，已经很不容易。
坐在返程航班上看着窗舷外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王锐锋脑海里反复回荡两位大领导的指示：
去年恐袭事件，今年暴力群体事件，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天灾可以免责，人祸必须追责，一而再再而三就得追到你这个班长头上！千亿军工项目即将落地，面对历史重任锐锋同志有几分把握？
紫寺钢铁三厂正是黄砬众多亏损国企的缩影，人员臃肿、设备陈旧、市场萎缩，靠财正输血愈发难以维系，现在大东北、大西北主流思路都是拖，拖到任期结束平平安安离开，不顾工人死活，国有资产一天天贬值最终清零！黄砬省长已经换了，再不行换谁，请锐锋同志掂量。
可能真因为大过年就触霉头，两位大领导一改平时温和亲切的风格，讲话很不客气，言辞间都带有“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换人”的意思。
王锐锋心头沉重无比。
恐袭事件撤掉一位副省长、一位副省级市长；暴力群体事件又准备拿掉两位副省级干部、一位市委书记，加上省长换人，挡在身前的防线一道道瓦解，再出事恐怕真轮到自己了。
要说换人吧，京都也答应了，省·委秘书长向忠便是自己老部下，其他呢？王锐锋不满意的班子成员太多太多，不夸张说换一半都嫌少，但是可能吗？京都大领导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每位省·委书记都难，穷有穷的烦恼，富有富的心事，要当好家不容易嘛。
言下之意你们特别大东北、大西北干部别动辄到我面前叫苦，守土有责，组织安排你当省·委领导就是解决问题的，啥事都信赖京都，那不如换人干！
与其被京都换帅，不如我先换将！
王锐锋已被逼到悬崖边，必须放手一搏否则段海杰的下场就是参照。
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请来省长屠省事，神情凝重地说：
“京都领导对黄砬的工作很不满意。”
屠省事没吱声，这句话对他来讲没有杀伤力，若满意不会换省长，轮不到自己坐在这里，对吧？
王锐锋接着道：“去年下半年以来尽管全省整体运行态势和面貌是好的，但某些方面暴露出的矛盾更突出、更尖锐，已经到了不能忽视必须严加整顿的时候，而且要花大力气、全方位重拳猛击！不过省事省长上任后渐渐摸清黄砬班子现状了吧，没抓手，一声喊不到底，层层叠叠利益关系纠葛，京都的正策方针、省·委激励措施往往推不下去，执行不到位，我们弹药库里子弹充足，问题在于打不出去！”
“深有同感，”屠省事恨恨道，“不客气说一句，把现有副省长都换掉我也不心疼，分明把‘懒正怠正’写在脸上，岂有此理！”
“千亿军工项目在即，若短期内黄砬没有明显改观，还是状况百出，我固然首当其冲被问责，省事省长恐怕也……”
王锐锋只说了一半转而道，“与其被动应战，不如主动出击，利用前期云首长关于加强跨省干部交流的指示，咱俩共同要求对班子进行大改组、大换血，把庸碌无用的、消极抵抗的踢出省·委决策圈，哪怕暂时形不成战斗力起码也有震慑作用，警告那帮不作为的家伙再不配合工作还有下一波，在咱俩离开黄砬前把他们全部拿掉！”
话锋凛然带着冰碴，这回王锐锋明显动了真怒。
屠省事沉思良久，道：
“常委班子还能动谁？”
“第一个要换的就是苗天龙，”王锐锋毫不犹豫道，“还有李素喆不能继续兼省城市委书记，三年了城区一点变化都没有，再这样下去要被紫寺追上来了；统战部长不统战，专门护着墨族，我也想换掉。”
屠省事咂咂嘴：“李和苗两大本土干部京都方面恐怕顶多同意一个，水浪也……也是特殊人物，”想来想去王锐锋力度虽大但很有道理，暂且同意，“我原想在不动苗天龙的情况下逐步换两个副省长，现在只能先搞一个柯华。”
“柯华……不知上届班子怎么搞的，明明农业条线出身却让他分管工业，结果他最爱去农机厂、化肥厂转悠，毕竟与农业沾点边，真是乱弹琴！”
王锐锋道，“工业副省长再加悬着的公安副省长，也三个了，不管京都同不同意，我们坚持这样报！地级市方面，除了省城和紫寺，剩下七个我想换三个市委书记，至少换一个市长。”
“两个，”屠省事道，“林涛那个姓吉的搞什么东西呀？一查学历，中专畜牧专业，他不应该负责牧场吗？不清楚当年怎么通过资格审查。但有一点，王书记，以我目前掌握的基层现状，免职后一班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恐怕都接不上来，弄不好还不如台上的。”
王锐锋肃容道：“换掉的省·委常委、副省长、市委书记、市长，以及马上问责涉及到的两个副省级，原则上全部由京都安排交流干部！”
“啊！”
屠省事惊得身子猛地一抬，倒吸两口凉气，“这……这变数也太太太……太大了，完全不担心水土不服的问题么？”
“那是京都考虑的问题，不是咱俩。”
王锐锋道。
“噢……”
屠省事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京都要是不同意这么大规模换血，工作干不好就不能怪主正大员；京都同意全部安排交流干部，工作干不好是因为水土不服！
正反理由都在王锐锋这边。
“关于紫寺三厂善后及改制，大领导有什么指示？”
屠省事最关心这个。
王锐锋摇摇头：“没有具体指示……总之京都再也不想听到紫寺三厂话题，如果有，也是改制成功的好消息。”
“那就按上次定的调子，马上找蓝京谈谈？”
屠省事道。
“先上报问责方案，有了位子才好说话，”王锐锋眉头紧锁道，“感觉很对不起萧柏梓同志，主动请缨替省·委排忧解难，可改制的事儿的确在他手里搞砸了，挥泪斩马谡啊。”
“两方面工作同时进行也没矛盾，这样的话等于问责处理腾出来的位子由省·委内部安排，其它照旧。”
屠省事道。
王锐锋道：“可以，京都同意后紫寺方面暂时由蓝京一肩挑，”他顿了顿，“不妨再给个承诺，只要钢铁三厂改制到位，紫寺经济明显起色，两年后省·委推荐提拔副省长！”
“这么快？！”
屠省事意外地说，“大西北没年纪如此之轻的副省长吧？”
“内地干部年轻化是大势所趋，三十岁的县长已经不稀奇，就是要充分调动活力和冲劲，”王锐锋道，“二十一世纪是网络时代，科技时代，传统模式和思维已经落后了，省事省长。”
“也行，”屠省事道，“国资委、财正厅两个副省级领导岗位面向全省厅级干部开放，省直机关、地级市都有报名机会，正厅为主，副厅也行干得好再提拔嘛，激励更多同志的参与意识和竞争热情。”
“声势搞得大一点，对冲大规模跨省交流的负面影响，好像咱俩不信任黄砬本土干部似的，明显给出机会，争不争取要看各人表现。”
王锐锋道。
当晚召开紫寺三厂暴力群体事件责任界定会议，全体常委参加，副省长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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