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左右,遥江水位骤然升高,很快突破堤坝上标注的红色警戒线,紧接着一浪紧似一浪地直扑江岸。
江岸两边都有常规准备的沙袋等抗洪物资,同时设置了非常宽阔的缓冲区,可以应付十年一遇的洪涝灾害,但这回真的与以前不同,重头戏还没开锣好像就已经顶不住了。
省防指发来的急电一封接着一封,苏睿看得神色愈发沉重,但传达给市区两级领导的只围绕遥泽地区情况,大多数仅限省领导层面阅示。
现在的问题并不是遥江能否顶住,而是索巴洪峰给省城、阳泽、泉泽等重要城市造成的压力有多大。
一旦需要遥泽牺牲,那将义无反顾,这也是当小弟多年应有的觉悟,只是站在省·委高度仍将谨慎按下核按钮,因为相比富甲一方的阳泽泉泽,遥泽那点损失不算啥,但跟衡泽相比,五十里招商场的体量需要柴明舟绞尽脑汁干好几年。
各方神经都绷得很紧,从国家防总到省·委、省防指始终徘徊在“炸与不炸”之间,泄洪当然能够立即缓解险情,可正治利益和经济损失也不能忽视,特别作为七泽省·委、新一任***,更不希望几十年来在自己手里破例,这并不是光彩的记录,包括金全友在内尽管口号喊得震天响,真正面临抉择时尚需再三掂量、反复权衡。
周三凌晨一点五十三分,曹巍办公室红色电话响了,里面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曹书计,我是国家防总……”
五分钟后,负责遥泽现场指挥的苏睿以及孔平生等市领导接到正式通知,立即实施炸坝泄洪任务!
又隔了三分钟,负责驻守新发河源头江闸的爆破小分队在经省防指、省警备区、遥泽市防指三重确认后,开始执行爆破任务。
接下来是令人不安的寂静,不知隔了多久,机要员耳机里传来清晰而有力量的倒计时:
10、9、8、7、6……
“轰”!
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黑暗中闪起一道炫目白光,然后冉冉腾出惊栗无匹的蘑菇云!
爆炸烈度之大,就连位于数里之外楼顶的省市区领导们都感觉楼体明显摇晃。
在漫天飞舞的爆炸碎片当中,洪水掀起十多米高的水墙,以排山倒海之势冲破束缚扑向低洼处的五十里招商场。
如同服务器模拟演示那样,第一波洪峰锐不可当地重重砸到新发河面后化作两道水箭横扫河道两侧,此时蓝京布下的深度达数十米的水泥方阵发挥了坚实稳固的防御作用,仅最外侧七八幢建筑受到不同程度损害;永乐区那边缺了这层盔甲则破坏性更大,“哗啦”,前几排建筑如同积木般分崩离析转眼变成一堆废墟!
洪水这轮冲击波的杀伤力太强了,大自然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是的,人怎么可能跟天斗呢?
在深不可测的大自然面前,人渺小如蚊蝼,不堪一击。
接下来奔腾汹涌的江水将堤坝缺口越冲越大,带着奇异恐怖的呼啸声涌入五十里招商场,水位快速上升——此时便看出蓝京提前泄洪的重要性,若非事先把滞留人员赶到二楼以上,这波泄洪连转身上楼的机会都没有,转眼间便被洪水吞噬。
天亮了,暴雨仍在继续。
望远镜下五十里招商场已成汪.洋一片,楼体从三层以下全部泡在水里,水平面与遥江持平,这就意味着倘若长江主干道加大分洪力度的话,四楼都无法幸免。
苏睿缓缓转过身体,道:“幸好抢在泄洪前撤出所有商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我们大超市长嗅觉灵敏提前预警,扮演了吹哨人角色,值得肯定;小蓝区长执行力强,行事果断有勇有谋,很好地完成省·委部署的任务!后期……虽然索巴洪峰还没完全过境,防汛抗洪形势仍很严峻,但遥泽市委、永乐、华桥两区要着手提前考虑灾后重建问题,尽快稳定人民群众情绪、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
孔平生叹道:“今年遥泽适逢多事之秋,非法集资案已火烧眉睫至今还没成型的解决方案,我市的钱袋子五十里招商场又遭灭顶之灾,实在……令人痛心!”
作为市委书计这番话语出真诚,从头到尾他跟徐仁聪一样确实没料到洪涝灾害会糟到这种地步,哪怕在爆炸倒计时前一刻仍在幻想省·委会高抬贵手,放五十里招商场一条生路。
“谁不愿意看到泄洪的发生,但泄洪区承载泄洪功能是历史的定位,我们无法回避!”
苏睿道,“遥泽市委要振作精神,凝聚信心,及时组织各层各级拿出相应对策,想方设法走出低谷、重新回归快速发展的轨道。”
“蓝区长有什么想法,先说给领导们听听?”
乔大超真的快言快语,当众提问道。
蓝京叹了口气:“向领导们汇报,我从昨天起安排人手统计五十里招商场投保情况,准备过几天组织各家保险公司开会,简化手续和流程,必要的话由正府出面提供证明,能走商业赔偿的赶紧到账。”
关于五十里招商场下一步计划,蓝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初步方案,但考虑到市区两级领导有了功劳就出手硬抢的尿性,他决定暂时保密,宁可悄悄实施也不大张旗鼓宣传。
讲真,官至省·委常委对基层具体工作措施压根不感兴趣,在苏睿而言只看结果,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商业险覆盖面恐怕有限,更多依赖于正府扶持,后期财正压力相当之大。”
徐仁聪被蓝京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摸着肚子故作忧虑地说。
乔大超诧异地瞟了徐仁聪一眼,欲言又止,暗想遥泽这边干部什么战斗力,难怪敖立权李群第一个回合就被斩于马下。
孔平生也半责备半不满地瞪了徐仁聪一眼,道:“从长计议吧。”
上午雨势不减,但聚集在泄洪区警戒线外的商户越来越多,有呼天喊地者,有泪流满面者,有捶胸顿足者,也有卷起袖子咬牙切齿要找正府讨说法的,用他们的话说,是正府不作为让商户们损失惨重。
全然忘了此前工作组苦口婆心劝说疏散撤离的场景,这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受害者,正如非法集资案里明明贪图高利却血本无归。
直至中午暴雨渐渐转为大雨,继而中雨,省防指传来消息七泽三处泄洪区全部炸坝泄洪后,洪峰已顺利通过,长江在本省境内整体水位有所回落,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挺过去了。
苏睿等省领导长舒口气,立即冒雨打道回省城;孔平生等市领导作了番要妥善处理好灾后工作指示后也回家补觉;徐仁聪等更是呵欠连天,眼皮都撑不开——
也难怪,连续几十个小时没合眼,铆足精神全程陪同省市领导,又提心吊胆炸与不炸问题,这会儿都松懈下来了。
唯独蓝京等一班区正府领导坚守阵地,洪峰虽已过境,灾情得到缓解,但五十里招商场还是七八米深积水,外围则是泪汪汪、心在滴血的大几千商户,一旦应对不妥当便会引起范围更广、规模更大的群体事件。
无法排涝,组织抽水也不现实,这块区域历史上就是低洼地,冬季遥江水位基本与招商场持平,但到夏季雨水稍微多点就会形成落差,必须先将堤坝偌大的缺口补上才能考虑下一步措施,这一点市、区不能擅自作主,要等国家防总那边警报正式解除。
所有人目光都落到蓝京脸上,好吧,现在整个遥泽都承认此前过于乐观,总以为泄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神话,当神话成为现实时,顿时变得手足无措,从没想过后面的路怎么走。
下午两点左右,中雨转为淅淅沥沥细雨,泄洪区警戒线外围已经来了上万人,站在楼顶往下看,密密麻麻宛若蕴含着悲恸和骚动的长龙,触目惊心。
蓝京站在临时机要室盯着机要员,一个劲地催促:
“再发电,请省防指指示。”
机要员无奈道:“已发过三次了,蓝区长,按规定同一请示不准重复三次以上。”
“打电话问问,”李蒙突然一拍脑袋,“尹区长不是有位同学在省水利厅吗?”
尹全才坐在椅子上摇扇子:“事关防汛抗洪大局,一个厅中层干部哪敢以个人身份给地方正府答复?”
卢哥道:“不管怎样派些冲锋舟下去,总归要让商户们看到正府在做事,而不是一味干等。”
“不行的,老卢,”李蒙道,“目前确实情况不明,万一再来一波洪水,那些冲锋舟根本抵御不住冲击,得全部完蛋。”
“但商户们真的心急如焚……”
李士敏抹了把额头汗水叹道,“且不谈泡在水里的财物,多少合同、账册、公章,还有存在电脑里的资料,换了我也要跳脚,将心比心应该体谅他们。”
夏静明鼓起勇气道:“要不是蓝区长多法并举及时疏散撤离,这些家伙这会儿都困在里面等待救援呢,哪顾得上生意?”
“话虽这么说,大家还是得想办法,”沈天楠笑眯眯道,“正府不能跟老百姓赌气啊,对不对?”
下午四点多,省防指依然迟迟没有答复,蓝京伫立在窗前半晌,毅然道:
“架设高音喇叭,我给商户们做公开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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