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老人家也有其局限性,但这样的局限并非个人导致,而是历史的原因。每代人只能克服、解决那一代最迫切、最危急的问题,不能指望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决,那样还要后人干嘛?老问题解决了再处理新问题,主要矛盾由量变到质变,这才是历史唯物主义。老人家的路线方针正策在他所处的时代很正确,但随着时间、环境条件的变化必须有所调整,从而构成继承者的新使命,拿现在的眼光和标准苛求过去的意识与行为,不科学,也不理性。
在直播画面里,蓝京敏锐地捕捉到站在后排角落里念松霖的镜头,或者说有关方面有意让观众看到的镜头——这种级别的活动自然不可能真的实时直播,而有一定延时,延出的时间就是用来审查与加工,防止不该有的画面流出去。
佑宁县***(含正府、人大、正协等四套班子)在东楼大会议室集中观看,即将结束时有人在后面轻轻嘀咕了一句:
对换界影响大了……
是啊,正如念松霖所担忧,原先老人家认可或拍板定下来的人选很可能要被推翻,一场艰苦卓绝的马拉松比赛眼看已过了半程,却被告知回到起点重赛,试问运动员们怎么想?裁判们又怎么想?
唯独看热闹的观众不嫌事大,重赛就重赛,争夺越激烈越好玩儿。
追悼会结束后的周二下午,京都……不夸张说起码有上百场各种形式的密议、会晤、约谈、见面,如果之前还碍于纪律约束或台面情分的话,事情办完就没啥顾忌了。
念松霖在老人家四合院里一直呆到傍晚时分才告辞,主要陪他女儿,也就是讲给蓝京故事里宅院被封在念家睡了半个月的,当初困难岁月里相濡以沫,一对少男少女内心深处多少萌生点儿情愫,然而很快被大环境下的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淡至无痕,之后她与平民出身的爱人结婚并逐渐走上领导岗位;念松霖则找了位京都女孩结婚、生子、异地工作,工作生活平平淡淡。
可不管如何,只要念松霖有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她,她也乐意尽最大努力施以援手——包括携蓝京见老人家都通过她促成;同样她的烦恼也毫不隐瞒在他面前倾诉,絮絮叨叨说完就没事,丝毫不担心被泄露出去,可以视作成年人之间特殊的情谊。
今天下午她说的话题有点沉重。
作为家族话事人——老人家生前最反感京都传统家族,曾经尖锐地批评“小树绿化环境老树长虫子还遮太阳应该砍掉”,但实事求是讲,老人家子女多、家庭成员组成复杂,纵使在京都也算规模不小的家族,必须有个能站出来说话的、拍板做主的,目前就是她。
昨晚十一点左右,她主持召开家族最后一次全体成员会议,作出几项决定——有的是老人家生前就反复提过,有的也私底下吹过风,具体有:
一是把现有四合院上缴国家,所有人最迟九月底前搬出去,因为院子是国家分配给老人家养老,子女们应该自食其力;
二是今后除非特别意外的情况,家族成员原则上不会搞这种规模的聚会,每逢老人家祭日等由每家派代表即可;也不得参与京都传统家族组织的聚会、活动、联谊等等;
三是各家及子弟今后无论工作生活都不准打老人家招牌,更不得动辄向组织提要求、要待遇、搞特殊化,这是老人家生前再三叮嘱的,还有句没转达的话是“人走茶凉被人家拂了面子难为情”;
四是未经京都高层同意,各家及子弟不得擅自接受采访、访谈、写任何形式的回忆录或札记等等。
此外她还当众宣布自己今年底前辞去所有职务包括一些协会的名誉头衔,也建议姐姐、弟弟们照章行事,特别办企业的要退出董事会和管理层,尽量做到一股不留。
事实上最后这项要求另有所指,也是目前她深为忧虑的问题。
她的弟弟、老人家颇为宠爱的小儿子,八十年代初抢先开办了一家综合型贸易公司,对内踩着价格双轨制轨道快速发展业务,对外享有大把外贸配额赚得钵满盆溢,加之在慈善事业方面大手笔投入,一时间声名显赫、风头正劲。
老人家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警告小儿子“人怕出名猪怕壮”,“钱是大家一起赚坏名头最终要你扛”,要求退出或采取核心资产分离等避险措施。
然而小儿子有些被胜利冲昏头脑,觉得一方面京都二代子弟不光我做,那些传统家族都在做,有的比我做得大;另一方面企业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确实不进则退,他舍不得看着一手养大的孩子遭到被抛弃的命运,因此仅仅顺应呼声加强内控管理监督、适当收缩打擦边球的业务,并未做到老人家要求的“避险”。
之后这家公司经历了不少挫折,毁约事件、天价官司、逃税风波、巨额贪污……一连串打击之下小儿子心灰意懒,在分拆为十多个公司后逐渐隐退,至今只在两三家默默无闻的小公司里保留了股份,随着他的退出,那些公司等于没了护身符和光环,再也回不到巅峰时期的红火。
一切都结束了吗?
并没有。
小儿子虽然退出了,以前的账都还记着,用蓝京的话说“银行流水明细永远保存”,早在老人家身体硬朗的时候,京都就有影影绰绰风声说要倒查那家公司违规违法行为,特别牵涉到数额巨大的国际贸易。
老人家虽然也听说了,但没表态,他不表态本身就是态度,因此各方暂时按兵不动。但如今老人家走了,重启调查的障碍不存在了,接下来如何走向是个很大的问题。
以她的身份级别,不可以跟主要领导说“那桩案子别查了吧”,或者“看在我爸的份上放弟弟一马行不行”,台面上每句话都必须经得起推敲,本身要站得住脚。
当然她在京都拥有相当广博的人脉,纵使如此,还是希望从念松霖这条线侧面了解钟纪委的想法,如果官方倾向查,那么她就得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念松霖的能量够不着,需要请出更多重量级人物包括京都传统家族当中某几位仍健在的。
老人家虽然反感京都传统家族的存在,但跟其中几位长者私交不错,可谓对事不对人。
回程途中念松霖脑海里回荡她所说的“赶尽杀绝”四个字,愈发感觉到正治的冷酷与现实,清算来得有点迫不及待啊,唉!
进了自家小四合院,管家快步迎上前低声道:“有客人,等两个多小时了。”
“哦?!”
念松霖快步来到堂屋,一眼看到熟悉的面孔,沉声道,“路主任!”
原来是蓝京嘴里的路秘书,长随局委员、正法委书记惠铁生左右。
“请叫我路秘书,本来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哈哈哈哈……”对方爽朗地笑道。
念松霖摇摇头,指着他道:“你就骗骗小蓝那样的年轻人,少在我面前装模做样……惠办分管两个部门的副主任,对吧?”
“老底都被你摸出来了,真麻烦,”路主任无奈摇头道,“念书记先坐下喝杯茶,今天一整天太辛苦了。”
“心累……”
念松霖还真想喝茶,下午陪她光顾聊天了,一杯转眼见底旋即加满,叹息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唉……”
“看起来念书记情绪不太好。”路秘书静静地说。
“能好得起来吗?”念松霖低低叹息道,“路主任这个节骨眼上拜访,有要紧事?”
路主任沉吟片刻道:“斯人已逝,京城风云变幻;云生雷起,各方磨刀霍霍,念书记想必了如指掌吧。”
“我乃闲云野鹤一枚,今儿个以故友身份参加追悼,跟官方没丝毫关联。”念松霖道。
“是,念书记品格高洁,淡泊名利,向来为我辈人所敬仰,”路主任道,“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间更多象我等碌碌奔波之流,让念书记见笑了。”
“淡泊……”念松霖晒笑道,“在路主任面前说句知己话,只要捧着公家饭碗,根本不可能淡泊名利,很多东西你不争,人家非但不会尊重,相反变本加厉从你手里抢!荷莲岛的事儿,我派外甥女过去打探内情;大明机械,我终于惹火烧身……”
路主任道:“我今天来,就想利用难得的机会把过去一些事说透了,增加互信以便于日后更深入的……沟通,念书记觉得呢?”
念松霖深深点头,顺便起身为路主任加茶,路主任赶紧欠起身子说“不敢当”——论级别念松霖是副省,路主任作为惠办副主任属于正厅,在官场这半级看似很近实质遥远,或许路主任终其一生就只止步于此位。
但论影响力,念松霖这个省纪委书记却不及正厅级大秘,为了蓝京仕途,路主任可以直接打电话给饶益伦,念松霖却连发短信请托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如今进了省·委***也不能直截了当跟曹巍说“衡泽有位年轻干部请关照关照”,官场微妙就在于此。
“我去荷莲岛,念书记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不,我还是希望路主任当面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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