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翻开笔记本,清晰而深沉地说:
“大年初五凌晨三点四十六分,秦铁雁同志到城北派出所查岗,民警陈静擅自脱岗回家睡觉;两名值班民警一位喝醉了没到岗,一位睡得很沉导致多个报警电话无人接听,事后公安局对三名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均被记过处分,罚款两百元、扣发一季度奖金、取消年度评先评优资格,很巧,陈静今晚值班并负责接警;另两位责任民警也偏偏是宣称陪同秦铁雁同志外出的王旅、孟城辉!”
虞程友干笑道:“有些事儿吧就很巧,谁也没料到今晚秦铁雁同志直接去了城北派出所,对吧?”
从会议伊始,耿啸林等常委以及公安局三位都称“秦铁雁”,而蓝京、焦糖等则加上“同志”二字,体现了微妙的分歧。
“我再说一件巧事儿,也发生在城北派出所,今晚本来轮不到陈静、孟城辉值班,傍晚两人主动要求调换的!”
蓝京道,“至于程友同志的疑问也好解释,本周以来秦铁雁同志每晚都督查城区各派出所,今明两晚肯定轮到城北派出所……秦铁雁这个同志做事不够严谨,容易被少数别有用心者寻着规律,唉!”
姜渝海神色漠然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一切猜测和推理都不算数!现在可以进入讨论研究处理意见环节吧?”
他懒得争论这些经不起推敲的细节,想直接跳过去。
蓝京冲他笑笑,道:“纪委办案都这样草率吗?耿书记已把同志们请过来了,既来之则安之,本着把情况说清把问题说透的原则,请等我发言结束行不行?”
“请继续。”
姜渝海本来意在打乱蓝京的节奏,做了个大度的手势。
蓝京道:“关于轻纺厂女工卢晓芳,这个介绍不对,我不清楚孙冬平调查工作不实,还是故意隐瞒实情,毕竟今晚你们三位太忙了,对吧?秦铁雁上任第一天扫黄行动中,抓获在乐逍遥多次卖银的卢晓芳,哦对了,她正是那晚为前公安局长王行服务的两位之一,后被通报到单位遭到开除,所以卢晓芳身份的正确表述是因卖银罪被开除的前轻纺厂女工,是这样吧,王方晨同志?”
王方晨正听得入神骤地被点名吓得全身一颤,忙不迭道:“是的,是的,我们没注意仔细核实。”
“因为卢晓芳曾经卖过银,所以默认秦铁雁可以图谋不轨或减轻罪责,我觉得这个逻辑不存在!”
姜渝海立即反驳道。
蓝京道:“这是渝海同志归纳的逻辑,我没有;我只不过给常委同志们展示整条证据链的这些证人,都曾因为秦铁雁受过处分或丢掉工作,有没有打击报复、挟私泄愤的企图,值得怀疑。”
“的确值得怀疑嗬。”铁从军出乎意料附和了一句。
焦糖则诧异地瞟了蓝京一眼,搞不清他通过什么渠道仓促之间查清这些线索。
“我还是那句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姜渝海毫不退让道。
耿啸林道:“这一点上我赞同渝海同志的意见,现在请孙冬平等同志先退出会议室,接下来正式召开常委会。”
“我不同意召开常委会!”
蓝京不假思索道,“基于身份经不起推敲的证人、背景存在相当多疑点的问题,我认为针对秦铁雁同志的指控站不住脚,需要进一步展开调查。”
孙冬平等人站起身僵在原处进退两难。
姜渝海道:“就算强闯女工宿舍图谋不轨一事有待核实,抽屉里两万元现金千真万确!”
“因卖银被开除的前女工!”
蓝京纠正道,“两万元现金问题,难道我们不该听听秦铁雁本人解释?是否合理,常委同志们自然会有正确判断,但关键在于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还不是罪犯,连这点公民应有的权利都没有吗?”
耿啸林道:“情况是这样的,蓝京同志,目前为止我们没断言秦铁雁有没有问题,但强闯宿舍和两万元现金属于严重违规违纪,如你所说需要展开调查。秦铁雁是市管干部,县里没有调查权,所以常委会讨论研究的就是上报并移交市纪委,一点儿都不矛盾。”
他的说辞骗不过蓝京,此刻正是针锋相对的时候。
蓝京道:“请问耿书记,我们向市里移交什么?关于秦铁雁同志严重违规违纪的证据?那些证据都有问题!作为县委、县常委会,能否这么不负责任?”
耿啸林沉声道:“我看到了秦铁雁在人家宿舍的照片,我看到了秦铁雁办公室抽屉两个信封,两万元现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作为县领导不能只看单方面呈报的材料,也应该合理采纳当事人意见!如果眼睛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么电影电视都是真事了?显然不可能。”
蓝京强硬反击道。
县委书记与县长在这样场合公开争论,前所未有,气氛压抑到了心脏都吃不消的程度。
耿啸林心里知道蓝京、焦糖所说的话很有道理,绝非胡搅蛮缠,但今晚目的就是拿下秦铁雁,哪怕手法糙了点、程序略有瑕疵都无所谓,只要把事情办成了计较什么?
当初蓝京、秦铁雁不请示不汇报就把绿野药厂砸了,不是还提拔了吗?
“今晚,在所谓程序问题上讨论得太久了,我觉得没意义,因为铁的事实摆在那儿嘛!”
耿啸林沉着脸道,“不要浪费时间了,表决吧……孙东平你们怎么还没出去?”
“是是是……”
孙东平等人已数不清第几次被驱逐又被强留,也是有苦难言,赶紧箭一般蹿了出去。
门甫关上,耿啸林道:“同意立即召开常委会讨论秦铁雁违规违纪处理意见的请举手。”
说着率先举起手来。
紧接着耿啸林的左膀右臂——夏铭、印会实迅速举手,再然后是坚定盟友姜源海。
庄咏诗慢了半拍,先扫了一眼场面情况才不紧不慢举手。
其实由县委书记提议、四位常委同意,常委会议题已经确立,饶是如此,虞程友、赵怀石还是再三犹豫后也慢吞吞举起手——
虞程友在会前十分钟接到某个人电话,态度明确地要求“必须拿下秦铁雁”,以他对秦铁雁的恶劣印象自然一口答应,然而,在听到焦糖刚猛地放炮,还有蓝京层次分明的驳斥后,虞程友已嗅出浓浓的阴谋味道,关于这一点,他自己曾经深深吃过苦头,如今眼睁睁看着一张肮脏的大网张向充满斗志和锐气的年轻公安局长,有点于心不忍。
只是,脑海里浮起那个人严厉的面孔,虞程友又不禁打个寒噤。在佑宁,谁敢得罪那个人?反正在虞程友所知的范围内,凡是得罪那个人的都没好下场,包括吴穹!所以反复掂量之下,虞程友的良心又一次屈服于权势。
无独有偶,赵怀石会前也接到了电话。
对方说得很直接也很清楚,说你赵怀石如今在正府的影响力别说不及孟云峰,连姬小花都比不上吧?官场很现实很残酷,你走下坡路,接下来就会有人在背后推一把,让你一路滚到底!
对方又说这回拿掉秦铁雁是第一步,接下来收拾孟云峰,那小子两大得力干将被剪除后谁掌控正府主导权,成者为王败者寇,到底站到哪一边你自个儿琢磨,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
本来,赵怀石被对方说动了心,可前半段听了孙东平的介绍浮起的感觉与焦糖一样——破绽百出,加之蓝京以不惜一战的气势公然顶撞耿啸林,赵怀石觉得事态演变有可能不象对方轻飘飘那么简单:拿掉秦铁雁、收拾孟云峰。
在这间常委会议室里,赵怀石可以算作除了焦糖之外最了解蓝京的人,深知蓝京的特点是轻易不出手,一旦得理便不饶人,缠绕攻击直到放倒对方为止。
而且蓝京还有个很可怕的习惯,即手里永远备着一张杀伤力巨大的底牌,每当对手以为他的牌已经出尽时,其实蓝京还保持强大的攻击力。
然而,又是然而,当耿啸林悍然发起票决展现不可违拗的强硬与意志时,赵怀石又怂了。
他仿佛看到昔日与吴穹激烈厮杀笑到最后的耿啸林,而蓝京固然“也厉害”,收拾的全是小喽罗,遇到真正旗鼓相当甚至压他半头的对手会怎样?
赵怀石还是把信任票投给耿啸林。
没投的只剩下蓝京、焦糖、曹阿龙、铁从军。前两位刚才都撕破脸了,自然不可能赞成;铁从军——
懒懒打了个呵欠,道:“争来争去伤和气,多没意思。”
言下之意不参与投票。
铁从军的态度实在大出所有常委意料之外,唯独蓝京心中有数,因为很简单铁从军与詹周五私交不错,这是他回地方能够弄到统战部长清闲职务的根本原因,詹泊来佑宁后老友之子身份登门拜访了两次,铁从军也就心中有数了。从内心讲他本身就很反感耿啸林的一手遮天,也同情吴穹的遭遇,故而才做出逍遥派不问世事的模样。
若有机会,他很乐意让耿啸林感到不自在。
曹阿龙在众目睽睽下脸有些红,也有些紧张,喃喃道:“我弃权吧……我也认为和为贵。”
至此,曹阿龙等于公开表明站到蓝京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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