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县府大院几乎空无一人,瞿千帆也回乡镇父母老家去了,蓝京独自在办公室研究各种资料文献。
信访办值班人员带来一位想不到的客人,花白胡子侯昌弼,侯家目前的话事人。
见到蓝京,侯昌弼又是作躬又是抱拳表示衷心的谢意,说昨天王家崂、郁树耕联袂上门传达正府最新研究的解决方案后,觉得非常感动,也体会到蓝京极大的善意和灵活的姿态,虽说家族内部仍有不同意见但他还是力排众议,当场就与镇正府签署了协议。
“说实在的能补偿到这个程度已经出乎意料,相比房产、金砖、银元,我们侯家更在意文件形式摘掉‘叛徒’帽子,那顶帽子伤人呐!”
侯昌弼说着突然快步转到蓝京身边,将他手里塞了个信封,沉甸甸的差点一下没兜住,不想可知肯定是金条!
“我代表侯家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侯昌弼压低声音道。
蓝京当即拉住他,郑重其事将信封揣到他怀里,道:“侯老,我是佑宁人,我做事要光明磊落,不能日后被人堵在大街上骂,其它话不多说,请理解。”
侯昌弼讪讪回到对面座位,道:“真的冒犯了,通常都会这样……蓝县长不愧为难得的好领导,好干部,钦佩之至。”
蓝京淡然道:“处于我们这样的位子,就应该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做成了不算作成绩,做不成仍须努力。”
“老朽惭愧,以鼠目寸光揣度蓝县长的恢宏大气,惭愧,”侯昌弼话锋一转道,“老朽既然来了,不能白跑一趟灰溜溜回去,我就说点别的吧,蓝县长愿意听权当听故事,不愿意听您还看您的材料,说完我就走。”
蓝京目光闪动,笑道:“侯老见的世面多,故事一定很有意思。”
侯昌弼道:“话说民国年间佑宁县城原有两个大的家族,一是咱侯家,另外一个是姬家。侯家做派有些进退失踞,在两大势力之间跳来跳去结果两头不讨好,时至今日家道中落也是自取其咎,怪不得别人;姬家很聪明把家族子弟分散到管控比较松的农村,保住了家产也保住了余脉,从八十年代起重新凝聚起来并形成秘密控股的家族企业……”
啊,难道沧海实业的实控者竟是姬家?蓝京不动声色看着对方。
侯昌弼续道:“姬家的原则是从不出头,也不当领导者,故而在经历上世纪八九年代一方面突飞猛进另一方面也大起大落教训后,家族话事人选择了与强者联合的方式,嗯,蓝县长应该听说过沧海实业,姬家就是它的大股东之一,之所以说之一,沧海实业背景太深不可测,以姬家的财富都占据不到重要地位,只能算之一。”
蓝京微微颌首,以目光鼓励对方继续说。
“姬家子弟众多,有些虽然不姓姬但也算嫡系,个中缘由相当复杂,”侯昌弼道,“但以我所了解的内幕,有位年轻漂亮的姬姓女子就是家族重点培养对象,不久的将来肯定要进县常委,据说承诺来自于沧海实业幕后老板!那位幕后老板一般不轻易承诺,一旦说了必定能够办到,从来不出意外。”
“哦……”蓝京轻轻发出一声惊叹。
侯昌弼恰到好处收住:“以上是我听来的故事,不敢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仅供蓝县长茶余饭后消遣,再次感谢蓝县长,告辞!”
他倒也利落,拱了拱手便起身离去。
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蓝京陷入沉思。
侯昌弼的“故事”,与蓝京综合父亲、周璟文、蒙小胖、田甜等人提供的线索形成的判断大抵相符,除了一个细节,即沧海实业幕后老板承诺让姬小花进县委常委。
这一点引起蓝京的浓厚兴趣。
尽管上世纪九十年代京都就有**明确县主要领导、公检法等不得由本土干部担任,本世纪初又扩大到县委***范围,但实际推广实施进展迟缓,事实上很多情况下也不太可能,以衡泽为例各区县常委班子外地干部占比基本保持在百分三十到四十,超过一半的都很少;省城各区县属于执行力度比较大的,也不过百分之五十到六十。
特别近年来基层干部反弹呼声很大,省市两级不得不总体控制异地交流力度,某种程度把提拔本土干部当作对区县工作的一种肯定。
鉴于此,县常委班子特别县主要领导就拥有相当大的推荐权,象佑宁起码能确保两至三个常委名额——
一方面市委组织部人手有限很少接触区县科级干部,基本尊重***意见建议;另一方面诸如统战部长、专职常委等名额,外地干部压根不感兴趣,自然是本土干部囊中之物。
从这个角度讲,深不可测的沧海实业的确有具备作出“肯定进常委”的承诺,但有两个非常麻烦的障碍:
第一姬小花目前只是副科职;第二现任班子里已有两位女常委。
事实上后者更大。
副科职在短时间内提拔到副处级甚至副处职,只要理由足够充分、力量足够强大并非难事。
但县常委班子配备三位女常委,目前为止七泽全省都无先例,相信在人事任命方面持谨慎低调态度的张寓宸断断不会在这种问题方面寻求亮点。
除非承诺者有能力赶走焦糖,让姬小花取而代之,沿着这个逻辑分析下去还是存在一些可能性的,即焦糖明摆着省里有人,早晚要离开。不过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不确定的可能,万一没合适位置焦糖暂时不想走呢?万一省里靠山退下去了使不上劲了,焦糖走不了呢?
蓝京感觉佑宁的水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傍晚独自出了县府大院,街上基本看不到行人,所有店铺都关门打烊,家家户户门上已换了新春联、福字等,巷子里不时传来鞭炮声和孩童嘻笑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各种菜香。
小县城的年味儿还是浓啊。
回到周家大宅,蓝维朴难得放下古籍在厨房里展示厨艺,田甜陪着喻素绡在餐厅里摆盘,电视里则播放锣鼓喧天的喜庆画面,哎,真是一个温馨幸福的除夕夜。
趁着忙碌的间隙,田甜悄悄说喻妈妈昨晚也听到蓝老师跟儿子谈话——蓝京不觉汗颜两人明明钻在被窝里应该没多大动静怎么就变成现场直播?喻妈妈对蓝老师横加干涉、粗.暴家法的做法很不满,上午好像还埋怨了几句,蓝老师埋着头不吭声。
“一物降一物啊。”蓝京偷笑道。
田甜咬着嘴唇白了他一眼,嗔道:“明明妈妈总是无条件帮儿子,蓝老师才是主持公道。”
蓝京眼珠一转,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夜鞭炮声响到天亮,正好掩护张生跳粉墙……”
“我不!”田甜鼓着嘴道,“再被蓝老师活捉,我就没脸呆在你家了。”
“上午刚挨批评,他听见也必须装没听见……”蓝京边说边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田甜瞬时全身酥软,面色绯红道:“我……我怕你欺负我……”
“不欺负不欺负……”
刚说到这里蓝维朴端着盘子过来,扫了扫他俩道:“吃完年夜饭田甜陪妈妈看会儿春晚,小京跟我去伯伯拜个早年。”
田甜低低“嗯”了一声,红着脸一扭身跑去厨房。
“啊——”
蓝京见甜蜜的幽会转眼被无情一票否决,不甘心问道,“不是大年初一拜年吗,干嘛非得年三十?”
“说来话长,”历史老师脸上露出历史的沧桑,“简而单之就是,伯伯全家在佑宁吃过年夜饭后明早就启程离开,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先吃饭,等去的路上慢慢讲给你听。”
这个年夜饭应该是蓝维朴家有史以来第一次由三个人升格到四个人,虽说还没正式定亲,蓝维朴夫妇已在心理上接受田甜为儿媳妇,都很开心,情绪也都非常好,入坐前蓝维朴居然从书房里拿了瓶白酒,定眼一看,竟是1981年出厂的老洋河,时至今日已珍藏二十多年!
蓝京也算见多识广,不由得直了眼吃吃道:“在我印象里老爸从不喝酒也不收藏酒,这酒……这酒……价值不低于五粮液啊,老爸!”
霎时他有点怀疑哪个家伙偷偷送的礼,非但不能喝,过了年还得退回去。
知子莫若父,蓝维朴摆摆手道:“地道老蓝家的,放心喝。”
喻素绡在旁边微笑道:“这酒共有两瓶,当年你爸说等家里办喜事时拿出来喝……”
听得田甜满脸通红却又满心喜悦,无疑蓝家一家三口都已默认了她的身份。
蓝维朴道:“办喜事那么多桌怎么分得过来?不如留在家里自个儿喝。今晚难得高兴,咱父子俩稍稍喝点儿,以不醉为原则……对了,听说你在各种会议上提倡工作日中午不喝酒?这个提法很不错的,以学校为例有的老师中午喝多了下午上课胡说八道,还声明教科书全是错的他才是对的,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蓝京苦笑:“说说而已,怎么可能啊?其实我的潜台词是如果中午喝酒但不能影响下午工作,要真一刀切,招商怎么办?公务接待怎么办?种种现实矛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蓝维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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