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蓝京就知潜入田甜图谋不轨之举露馅了。真奇怪,对炸雷恍若未闻的蓝维朴,怎么听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
好事未遂,蓝京反倒两头不是人,在前往书房“述职”前还得边穿衣服边安慰委屈难过得“啪嗒啪嗒”直掉泪的田甜,然后理理凌乱的头发,一声不吭敲门进了书房。
“把门关上,”蓝维朴放下手里古籍吩咐,然后指指对方,“你坐下。”
坐到父亲下首,一时间蓝京竟有点不适应,这些日子自己都端坐上首满脸威严地或听汇报,或作指示,突然间角色转换居然……居然感到失落。
“田甜是个不错的女孩,以前在学校我就知道……”
蓝维朴道,“你们都考取省城大学后,曾经有同事开玩笑说要撮和,我没理会,我始终觉得婚姻这个东西要讲究缘分,要有点自由主义和浪漫主义,所以从没在你面前提过。后来你说喜欢莫小米,我想能让我儿子痴情成那样的一定很优秀;再后来那个女区长也蛮好可惜你没感觉,那个女秘书虽然我觉得一般但你好像对了,还有个神神秘秘的女画家……那些都是往事了……”
蓝京埋着头不吭声。
“我说这些,是总结一句话,”蓝维朴道,“你的情感世界向来很丰富,你虽然可能算不上情场老手,恐怕也属于经验相当丰富的类型!我这个评语没错吧,蓝县长!”
蓝京惊得险些跳起来,半晌讷讷道:“爸爸……爸爸貌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实际……”
“儿子当了县长,老子智商能差到哪儿去?”
蓝维朴道,“相比之下田甜这个女孩子很本分,端庄大方洁身自好,主动来我家帮着照料妈妈也诚心诚意,绝对不是表面文章或用有某种目的,这方面你要相信历史老师的观察力。”
“相信相信,爸爸看人从没走过眼。”蓝京猛拍马屁。
“上次搬过来就发现你鬼鬼祟祟往人家房间里钻,今晚又是如此!”蓝维朴毫不留情道,“按说这种事应该袒护自家儿子,但做父母的要公正,要讲究道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人家清白!”
双方自愿!
蓝京心里呐喊道,却赔着笑道:“爸爸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我跟她探讨职称考试题目……”
“教师职称考试那套东西你一窍不通,探什么讨?”
蓝维朴毫不留情戳穿儿子的谎言,“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和田甜恋爱结婚成家立业,而跟外面乱七八糟都断了?”
报告,没有断而且越来越多!
蓝京眼睛眨都不眨道:“是的。”
“很好,”蓝维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给我老老实实谈恋爱,而不是做恋爱,结婚前不准同房!”
“呃……”
蓝京不由得尴尬万分,这种事怎么讨论?总不能高喊“要同房要同房”吧,这事儿蓝维朴牢牢占据道德高地。
“我答应。”蓝京果断地答道。
蓝维朴对儿子的态度很满意:“今晚算了,考虑到瓜田李下今后只要田甜在家你别过来睡,反正生活中见不到电视里也能看到,三天两头播都看厌了……你原则上睡单位宿舍!”
蓝京道:“好的没问题!”
蓝维朴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然后又一头钻进乐此不疲的古籍里。
蓝京灰溜溜出门都没敢再去田甜那边串门,直接进了自己房间气闷闷上床蒙头大睡,然后第二天清早便悄悄出去晨跑。
他发现容小姐的体能和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必须奋起直追才不至于差距太大,不然,不然……
大年三十。
县府大院安静得几乎听不到声音,虽说名义上每个科室安排值班人员,负责任的顶多中途跑过来点个铆,绝少有人认认真真从早坐到晚。
蓝京从上午七点半开始坐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到十点半左右起身伸了伸懒腰,揉揉肩后叫上秘书瞿千帆一层层查看值班情况。
下了一层,刚到楼梯口就听到争执声,蓝京抬手阻住瞿千帆悄悄靠了上前,却见原来工交科办公室里面有人。
透过窗户,见两人并肩站在桌前对着摊开的地图比比划划,神情都很生气的样子。
瞿千帆轻声介绍左侧微胖的小伙子叫丁晰,碧海交大毕业,作为国内顶尖名校按理应该留在碧海发展,但他追随女友回了佑宁考入正府办工交科,不料一年后女友又跟大学同学去了碧海,把丁晰气得吐血。之后吴穹为了留住这位名校高材生特批提拔他为副科长,其实也就是县城最小的副股级。
右侧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叫陈夏华,佑宁第二建筑工程公司老板,看来双方争执的焦点就是桌上那张施工图。
听了几句也的确是,双方就在较量二十公里肠梗阻路面拓建项目设计与成本问题。
蓝京微微皱眉。
关于那个项目的承建商,打开始起卫豪就竭力推荐二建公司,并暗示也得到东楼那边支持。
蓝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强调交通工程无论大小一律公开招标,招标程序必须公开公平公正,实则等于否决了指定二建公司承建的建议。
本以为卫豪应该着手准备节后公开招标,没想到陈夏华居然跑到工交科煞有介事讨论施工方案,算作怎么回事?
却听到丁晰道:“按道理我根本不应该看你的方案,既然领导安排我看,那我就实话实说,你不高兴是你的事情!”
陈夏华道:“丁科长,宁主任请你帮忙修改完善,意思是不动总预算的基础做些调整,你倒好这儿也不行那儿也不行,转眼间预算增加了几百万,这……这不妥当吧?”
丁晰道:“照你这样搞法别说达不到县道标准,村级公路都有问题,我敢打赌不出两年保准路面坑坑洼洼、到处裂缝裂痕,哦,到时再花钱请你修葺是吧?一条路够你吃十年都不止。”
“丁科长要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陈夏华道,“本质上我在为县里省钱,花相对小的代价达到拓路、修路的目的,至于后期,路嘛成天被车子碾来碾去哪有不坏的道理?再透露一句,县领导已经认可了我的方案,中标也铁板钉钉,这会儿无非做些优化,看上去效果更好而已。”
丁晰怫然道:“你把图收起来吧,涂脂抹粉的事儿我不干。”
说罢转身欲走,陈夏华拦在他身前,冷笑道:
“叫你一声丁科长是表示尊敬,按我的年纪、身份叫你小丁不为过分。小丁,知道你为什么提拔不了科长吗,就是水平很厉害但不识时分,总觉得自己是对的瞧不起人,现在我告诉你,领导才是对的,领导认可的事你最好乖乖照办,不然这次心里记笔账,下次心里再记笔账,几笔账下来你在领导心里就完蛋了!”
丁晰也冷笑:“谢谢提醒,不过,领导已经在我心里完蛋了,我根本不需要领导惦记!”
说罢用力推开陈夏华往外走。
瞿千帆反应很快立即来到办公室门口,道:“丁科长今天值班?”
丁晰愣了一下,道:“过来看看材料……蓝县长!”
听到县长来了,陈夏华以与年纪不相称的敏捷将桌上图纸一卷一收揣入怀里,快步上前满脸堆笑:
“蓝县长好。”
蓝京对刚才的争执佯装不知,微微颌首道:“正好捉不到人,丁科长陪我下去走走。”
“好。”哪有干部拒绝陪同领导视察的机会,求都求不来呢。
一行人到了楼下,蓝京道:“去陆桥街看看。”
天气预报明天又有大雨,要是大年初一也淹成那样的话作为县长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车子出了大门,蓝京道:“丁科长大学后直接进的正府办?”
听出弦外之音,丁晰道:“向蓝县长汇报,我的大学导师是当年沿海七省高铁大动脉的设计师之一,大三、大四两年我都跟在导师后面跑工地,做测绘,研究分析数据,积累了相当的实践经验。”
“哦,现在……成家了吧?”蓝京话题陡转。
丁晰不好意思骚骚头:“成了,成了……唉,恐怕全佑宁都知道我的事儿……”
蓝京笑道:“说明命中注定你要回来支持家乡建设。”
说说笑笑来到陆桥街,街道两边摆满了贩卖年画、对联、喜钱等摊子,还有卖汽球的,打汽枪的,吹糖的等等,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仅仅一天前发生的事件仿佛已过了一个世纪,早早从人们脑海中抹去了。
蓝京暗自感慨,苦难出身的人们总会习惯迅速摆脱苦难阴影,苦中作乐,这正是一个骨子里打着苦难烙印的民族最强大的韧性。
来到一处排污口,却见有位头发蓬松、戴着厚厚眼镜、身裹棉大衣的小伙子对几位工人吆喝道:
“拿水枪使劲冲刷,劲越大越好。”
有位工人咧嘴笑道:“郭干事,今儿个干巴巴的,你拿水浇是在求雨呢。”
“佑宁镇办公室的郭昊林,蛮好的一位小伙子,”瞿千帆悄悄介绍道,“可能今天被安排在现场值班。”
丁晰显然也认识,道:“是啊,做事认真而且充满热情,佑宁镇正府出了名的万金油,哪里都派得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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