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念松霖反问道:“你约束得了秦铁雁?”
“呃,这个……”
蓝京一时语塞,深知在莫小米命案问题上秦铁雁向来感情大于理智,休说别人,秦铁雁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所以呢这事儿怎么琢磨都没用,顺其自然,”念松霖道,“现在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庞奔,既不敢杀凶手灭口以免追查到头上交待不清楚,也少了替罪羊;又得苦心费诣把凶手藏匿、供养起来,防止被各路人马挖出来,另外他拿到莫小米那套举报材料后有没有交给张建和之流,还是做了备份,都是一系列难解之谜,索性让那些人头疼去,你只管在佑宁做好县长的份内事。”
“舅舅说得是!”
蓝京深深点头道,隔了会儿又问,“思思那边……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念松霖何等老辣,闻弦而知雅意:“大概老路那边听到啥风声吧?他不会说,同理我纵使有所觉察也不会刻意打听,事关性命不是闹着玩的!上次就劝你断了念头,不必跟命运硬拗!”
“大明机械厂涉谍案至今都没下文?”蓝京愤愤道,“平时自吹自擂不晓得怎么厉害法,区区一家工厂间谍都搞不掂?”
“大明机械有其特殊背景和内因……”
念松霖解释了半句旋即停住,抬头望天隔了好一会儿似下定决心道,“透露给你也无妨,只是别灰了进步的念想。小蓝,关于大明机械涉谍案最新进展是***部门已追查到省府大院内部,就在打算扩大化之际被饶、曹二人联手叫停,目前双方正围绕省·委副秘书长薛峰的调查权进行较量!”
“国家安全压倒一切啊,这种事还能有啥阻力?”蓝京简直难以置信。
“省***只能根据大明机械分管生产副厂长樊忠群的供词怀疑薛峰与之有关联,不过,充当保护伞与窃取出卖国家机密情报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在这一点上***没有确凿证据,”念松霖缓缓道,“另据樊忠**代薛峰多次提及某位省领导对其提携照顾,实际上指向省·委副书计兼正法委书计晏长述!
“那么郭……”
蓝京只说了三个字便轧然而止,终于明白饶、曹二人为何果断叫停:
一旦抓捕薛峰,势必牵连出晏长述以及曾主正衡泽七年之久的郭文章,那对七泽省·委而言无异于烈度最高的大地震!
然而饶益伦下半年即将退二线,曹巍则大有希望顺位接任——虽然外界影影绰绰传闻宗万城的女婿吉昌兵也有可能,但在体制里尤其省府大院都觉得无稽之谈,且不论中原省份省.长提拔沿海省份书计的资历够不够,届时怎么安置曹巍?到那个层面背后都有更大的领导“关心”,处处讲究平衡的。
在此大背景下,叫停是两位主正大员共同的、心照不宣的选择。
“小蓝有什么想法?”念松霖目不转睛盯着他。
“舅舅太了解我了!”
蓝京黯然道,“刚才闪念间我脑海里冒出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奉献精神,什么舍身忘己,什么民族大义,哪怕到那样的层面都不存在的,那么人生拼搏与奋斗还有何意义?”
念松霖没吱声,与蓝京肩并肩在前院转了一圈又一圈,大概十分钟后才缓缓道:
“小蓝父亲是历史老师,想必从小到大没少听历史掌故,关于王羲之‘东床快婿’的典故听说过吧?”
蓝京不假思索道:“典故讲的是朝廷权臣郗太傅到王家选女婿,王氏子弟们恭恭敬敬到院里迎接,唯独王羲之袒胸露腹躺在床上睡大觉,郗太傅反而认为小伙不错遂选他为婿……其实我觉得不太符合正常逻辑,贵客来访扫榻相迎是最基本的礼数,古人却为了突出王羲之性格恬淡、不攀附权贵编造这样文人逸事。”
念松霖拍了拍小伙子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小蓝有勇气质疑典故蛮不错。对的,这则故事表面来看有些荒诞,但深究当时历史背景你会发现,作为新贵的郗太傅虽手握重兵处境却很微妙,试图在朝廷两大势力即王家和马家之间搞平衡,此前已向马家示好,紧接着到王家选婿,都是其战略布局的组成部分。这种态势下,如果他选能力强、有才干的女婿则意味着与王家深度合作,无异会得罪马家;而王羲之那种随而便之的态度说明正治上没头脑,选作女婿既与王家联姻,又不让马家生疑,可谓两全其美。”
“哦,经舅舅点拨顿时领略典故暗含的深意,”蓝京恍然道,“其实我也知道历史上真实的王羲之性格并不恬淡,而且很小心眼,但书法成就确实足以载入史册,选他为婿反映郗太傅重文轻武的倾向,一箭双雕。”
念松霖继而道:“因此来说正治家呈现给外界看的与内心所想往往大相径庭,历朝历代皇帝也从来不会在史书里披露为什么杀这个大臣,为什么抄那个全家,就需要有极高的悟性去探索、去挖掘,有位著名学者说过,历史的细节远比历史本身更惊心动魄。”
“舅舅觉得饶、曹压制***调查另有玄机?”蓝京请教道。
“饶益伦反正要退了,七泽天塌下来与他何干?没必要退下去了还背负包庇晏长述、郭文章的罪名;对曹巍来说案子最好在饶益伦任上捅出来,国家安全一把手负责制嘛,他何必陪在后面刻意隐瞒?”
“是啊,按舅舅这么一说他俩应该目标一致力挺彻查才对,又为何联手压制呢?”
蓝京奇怪不已问道。
“这就需要站在郗太傅角度考虑问题……”
念松霖道,“可惜我站不到他俩那样的高度,掌握的讯息也远远不够,搞不清楚那一瞬间他俩同时想到了什么,他们也不会让外界知道什么——好比你拍板决策事务,都会告诉副县长们内心真实想法?”
蓝京笑着摇摇头。
他发现与燕志祥、路秘书、念松霖聊天本身就是难得的学习机会,无论观察思考问题的角度,还是认知判断事物的原则态度,以及辽远开阔的视野和深遂精微的理念,都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
紧接着,念松霖低声道:“舅舅在你面前说句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系统内部可能有毛病!”
蓝京不由心一颤,全身都生出寒意,同样声音很低地说:“这正是饶、曹联手压制的深层次原因么?”
“我只是怀疑,他俩或许……”
念松霖仰头长叹,“受伤住院期间,有位钟纪委大领导看望时拉着我的手说,松霖啊松霖,你是无意摔跤沾了一身烂泥巴。当时还琢磨大领导说话咋这么俗,隔了很久才悟出话中有话,瞧瞧,领导传递信息的就这么艺术,你懂就懂,不懂笑笑也就过去了,他不会特意跑过来加条注释。”
蓝京沉声道:“大概在上层……某个很小范围已有察觉,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所以我一再强调斗争形势复杂,也劝你断了重逢思思的念想,”念松霖用力搂搂蓝京,“但我把你当作亲外甥的,永远一家亲。”
说得蓝京鼻子酸酸的,眼睛泛红,嘶哑着嗓子道:“我太内疚跟思思在一起的日子里没把握住机会……”
“如今更应该努力淡化,把握好现下机会,不然你总活在追忆和内疚当中,失去一次又一次机会!”
念松霖道。
说罢敏感话题,两人回到堂屋继续喝茶,主要蓝京介绍空降佑宁后工业、农业、交通、服务业等方面采取的措施,也谈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沧海实业和类似庞奔黑势力的邱彰荣。
谈谈说说天色已晚,念松霖特意从书房里拿了瓶一斤半装的茅台,在蓝京面前晃晃道:
“十年军.供,以前没喝过这种吧?据说今上非常反感这套做法下令停产,若真如此意味着喝一瓶少一瓶,嘿嘿,今晚咱爷俩使点劲把它分了!”
蓝京苦着脸说:“舅舅,喝酒我不行啊,再说,再说晚上还要回燕家大院,喝得醉熏熏恐怕不象话。”
“陪舅舅多喝了几盅,光明正大的理由,莫非,”念松霖审视他,目光灼灼道,“你回去还有其它安排,比如跟容家女娃儿聊天?”
“没没没……”蓝京赶紧否认。
“回去睡觉怕什么?”念松霖洒然笑道,“不瞒小蓝说,我念松霖虽然混得不怎样,在京都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不管谁提到了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松霖不错’,燕家大院也包括在内,嘿嘿嘿,来,咱爷俩开怀畅饮!”
在所有白酒当中蓝京最适应的就是茅台——当然是句废话,谁不爱喝茅台啊!但以前喝得最多的一次即跟伊宫瑜、颜思思、焦糖三大美女空前绝后的豪华阵容,四个人喝了三瓶,其中蓝京喝的平均数即两碗半,减去泼泼洒洒还有焦糖代了点儿起码七两。
那次酩酊大醉之后醉卧美人怀,压在颜思思身上睡了一夜,被伊宫瑜和焦糖逮个正着。
过去惨痛教训历历在目,蓝京深知自己硬着头皮、发挥再发挥也喝不下去七两五,无奈今晚念松霖难得有兴致,也准备一醉方休,不管怎么说也得陪“咱舅”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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