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渝海故作迷惑地眨眨眼。
他怎会没印象?去年全市上下为着超额超编问题闹得沸沸扬扬,特别冲在最前面的衡芳区委居然昏头昏脑提交两套整改方案,不知怎么惹恼了张书记霸道出手一下子挑落三位区领导,吓得市直、区县惴惴不安,真是不敢不整改,又不敢乱整改。
但中午厚着脸皮敲蓝京的宿舍私下请托,除了曹阿龙明确建议之外其实也有耿啸林的意思,上午短短几句交谈看得出蓝京对自己空降没满月就面临如此规模的人事任免,心理上比较抗拒,那么很可能会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找碴,比如科级职数超额,再比如单位部门提拔比例失衡等等。
这回县纪委可谓撞到枪口上,因为硬加了三个副科级名额(为收买虞程友又硬加了两个)致使科级职数超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县纪委提拔三个副科,而宣传部只有一个(焦糖还想否决),县委办一个,统战部、人大、正协等都没有,落到蓝京眼里又是问题:
同样都做工作,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
姜渝海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委屈,如他所说,之前确实因为纪委条线的工作性质就是得罪人,尤其在佑宁这样的小县城千丝万缕总能绕到关系,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经常“误伤友军”,每逢测评、遴选、推荐乃至常委会讨论研究,被故意打压排斥都在所难免。
姜海源刻意与耿啸林走得近,既有意气、理念相投及“重大立场高度一致”的成分,也有希望纪委工作得到县委书记关照,多为系统内部干部员工争取利益的因素。
拖到现在的人事任免议案,关于硬加的三个副科级名额,姜渝海认为不是违反原则特殊照顾,相反应该是纪委系统干部应有的补偿。关键在于——耿啸林说得也不错,你海源站在纪委角度考虑问题,其他领导同志呢?纪委干部受委屈,但你说说过去提拔的哪个干部不够资格?提拔干部压根不是谁该上谁不该上的问题,而是谁更得到普遍支持的问题!海源,其它话我就不多讲了吧?
所以明知上次为田甜的事跟蓝京闹得不愉快,姜渝海为了本系统干部员工利益只能放下心结,主动登门打招呼。
“超额……”姜渝海一狠心道,“那是组织部的问题,在我而言必须解决纪委干部待遇啊,过去遇到类似情况总劝纪委系统高姿态,而给别的系统让路,但不能……不能每次都让纪委干部受委屈,高姿态也得轮流摆是不是,蓝县长?”
姜渝海的话完全在蓝京意料之中。
蓝京之所以经常在各种对峙、较量、辩论中占得上风,就是刚开始接触战时不急不躁甚至反应有点慢,实际上脑中不断盘算和推演各种可能性并作出相对应方案。
“海源书记说得对,”蓝京若有所思道,“我看过去年年中那次人事任免通知,纪委、宣传、统战都没有,公安系统一下子三位,比两办加起来还多。”
这话说到姜渝海心坎上了,愤愤道:“这回更多加到四个,如果去年底研究通过的话等于公安系统一年提拔七个科级,也太……太过分了,要谈佑宁治安搞得也就那样,局长、副局长又都出了妖蛾子,上梁不正下梁能不歪?我实话实说,蓝县长。”
蓝京道:“如果公安系统四个砍掉两个,其它地方我再设法砍一刀,总名额不超标也就好办了,渝海书记认为呢?”
姜渝海略一迟疑:“公安那边……要不请蓝县长跟秦县长打打招呼?”
“他跟我一样上任没满月,名单都是之前班子定下来的,砍谁不砍谁他不方便说话,不过在资质审查过程中组织部有没有征求纪委意见呢?据我所知佑宁这边没这个习惯。”
蓝京暗示更明显。
姜渝海眼睛一亮,盯着蓝京道:“蓝县长的意思是群众举报比较多、影响恶劣的候选人必须剔除出大名单?”
“包括但不限于公安系统,我想我们选拔人才、任用干部的标准和红线始终摆在那儿,公平公正公开。”
蓝京严肃地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谢谢蓝县长对纪委工作的支持!”
姜渝海热烈地与蓝京握手,随即连午休都顾不上急忙到办公室组织人手查找相关佐证信件。
下午两点半,蓝京捧着笔记本和茶杯来到东楼小会议室,组织部长曹阿龙则提前五分钟早早等候,心中忐忑不安。
历来领导间的矛盾分歧主要爆发点就在人事方面,涉及各自最核心最直观利益,谁都不肯退让,届时受夹板气的还是组织部长,没完没了两头和稀泥。
下午两点三十一分,耿啸林也出现在小会议室门口。
三大员小范围碰头会,连记录都没有,基本上口头达成一致就行了,反之如果分歧严重更没必要记录,留下痕迹反而不好。
曹阿龙边分发人事任免名单边道:
“向耿书记、蓝县长,此次人事任免属于年度例行调整,本应该在去年十二月底前到位,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拖到现在……”
大名单共分四部分,第一部分副科提拔正科,共有9人;第二部分正股提拔副科,共有26人;第三部分县直、乡镇科级干部岗位调整,共有52人;第四部分重要、关键股级岗位任免(包括具有行正审批权、执法权、经济和社会管理职能的股级岗位),共有11人。
其中有些调整环环相扣,如原计划下灶轧花厂李厂长调任县轻工业局副局长,他被蓝京拿下后,经紧急磋商由轻工业局内部推荐规划发展科科长,列入名单第二部分;由于规划发展科属于关键股级岗位,副科长提拔科长列入名单第四部分。
表面看前两部分份量最重,实质最体现权力灰色和模糊空间的反而是第三部分,里面名堂、玄机、奥妙最多:
小镇调大镇;穷镇调富镇;偏远乡镇调县城附近,都必须“上面有人”;
同样是副职,常务副与普通副有着本质区别,分管哪一摊子也悬殊极大;
更不用说副镇长调任县直副局长;正副科级提拔、重用为正副科职,或者下派到二级部门主持工作;
还有公安局党委成员兼刑警大队长钱鸣副科降为副股去了车管所,等于一下子腾出两个位置,都是可以商量着办的。
相比较而言,正股提拔副科、副科提拔正科有红线和种种硬杠子,候选人之间厮杀激烈稍有不慎就会翻船,而第三类岗位平级调动则没那些讲究,真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蓝京最拿不准也不想急于研究讨论的也是第三部分,因为心里没底。
大名单密密麻麻98位,曹阿龙要言不烦介绍下来就花了四五十分钟——其中有些他也不是很熟悉,完全照着笔记本读,心里紧张到额头到下巴全是汗。
而耿啸林,对于这份名单人选的熟悉情况远胜过曹阿龙,甚至每个人选背后站着谁都一目了然。
正因为此他心目中有杆精准的秤,能够区分出哪些最重要必须寸步不让,哪些可以在压力大的情况下有所微调,哪些势头不对便直接放弃。
他有底牌,所以淡定;曹阿龙没有底牌,所以惶恐。
整个过程蓝京听得很认真,毕竟也是难得的、直观地了解基层干部的机会,虽说曹阿龙代表组织部做的介绍相对官方,也很简略,但浓缩的都是精华,蓝京还是能够从中提取到所需要的信息。
然后略加沉吟,蓝京道:“根据名单所列人员,如果全部提拔到位那么科级干部总数是否超额?”
“超……超了五个……”
曹阿龙偷偷瞥了耿啸林一眼,不消说超过的五个名额就是硬划给县纪委的三个再加元旦期间临时决定的两个,正好五个。
“超五个不算事儿,”耿啸林扳着手指道,“春节前后就有两个办退.休手续;三月、四月又退好几个,等于三个月全部消化,人事半年报科级人数、职数都不超。”
“半年报不超但一季度季报超,年度考核还是扣分项而且扣的分数比较多,因为张书记高度重视,我觉得眼光不能只盯住时点余额,而要动真碰硬地在安全区域运作。”
蓝京态度很正色地说。
耿啸林愣了愣没吱声,曹阿龙为难地说:“那怎么办呢,列到大名单的都反复征求各位常委意见,风声也放出去了,减哪个都……都是问题啊,蓝县长!”
蓝京板着脸道:“如果去年11月讨论通过,不存在任何异议;现在征求我的意见,我认为前提就是遵守市委最新文件精神,没必要打擦边球!要讲提拔名额总是僧多粥少,从来没有够的时候,但这次没选上还有下一次,规范运作最重要。”
“砍哪个都会引发矛盾,继而常委会……”耿啸林叹息道,“蓝县长觉得有什么办法既能推动大名单顺利通过,又不违反上级党委规定?”
老辣精明的耿啸林把难题推给了蓝京,话里话外意思是你不能光反对,也应该拿出相应措施。
措施,蓝京还真有,但不会一下子端出来,此时正是双方斗智斗勇、看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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