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忙碌的周一,周二早上七点半蓝京就轻车简行,带着正府办主任包秋平和常务副主任姬小花下基层。
空降佑宁已经一周了,也该到乡镇走一走、看一看,体察民情。作为土生土长的县城土著居民,以前蓝京从未去过乡镇,只隐约听说过名字并大致知道方向而已。
本来只定下包秋平陪同,姬小花听说后主动请缨,略带点撒娇地强调说她跟包主任各负责联系一条线乡镇,缺一不可的。
姬小花所说的“一条线”实质指佑宁县的地理分布特色,呈“工”字型,西侧八个乡镇沿着国道一字排开;东侧六个镇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中间则是贯穿县城的县级公路。
按正府办两位主任包干片,姬小花对南线六个镇情况更熟悉些,主动请缨也有一定道理;另者前几天包秋平紧跟蓝京做了几件很有影响的大事,微妙间姬小花似被冷落了,故而有此撒娇。
动身前蓝京打电话给秦铁雁,本意想请他一块儿下基层——公安局长在身边更有安全感,他却接市局通知前去衡泽开会。
“哎蓝京,这几天不知怎地眼皮老跳个不停,还有点心神不宁,是不是要出啥事儿?”
秦铁雁忧心忡忡道。
蓝京笑道:“我给你四字诊断报告——睡眠不足!或者,你很久没挨胜男揍了,这趟回去送上门让她揍一顿,你就消停了。”
蓝京没说错,秦铁雁的预感也没错,还真的与莫胜男有关。
周日下午,莫胜男来到省城一处不知名的度假山庄。她跟蓝京、秦铁雁以及姐姐莫小米一样都在省城读了四年本科,性格外向又颇具男孩子气质的她自然没谈恋爱,而将大把时间用在游玩方面,可以说玩遍省城内外每个街道、每座山每个山峰,却从不知道暄嚣繁华的省城居然藏着这么一座清静幽雅的山庄。
本来中午她独自在宿舍睡觉,突然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市委书记张寓宸打来的,勉强在迷糊中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问:
“你在宿舍?”
“是的张书记……”
“有辆尾号为71的黑色桑塔纳停在外面,你尽快上车过来见我,注意,全程不要跟司机说话!”
张寓宸言简意赅地说完不等她回答便挂断电话,是的,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约见,相信衡泽境内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莫胜男顿时睡意全消一骨碌坐起来,慌慌张张地化妆、穿衣服,她天性粗疏丢三拉四,一会儿找不着眉笔,一会儿口红不见了,然后不管穿哪件都觉得不合身也不好看,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才出门。
那辆桑塔纳就静静停在不远处等候,司机戴着墨镜目不斜视,莫胜男坐到后排甫一关门便开动车子,看样子两人都被事先关照过不得与对方说话,一路上车里保持极其沉闷的安静。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莫胜男才发现往出城方向,再然后上了高速直奔省城,啊,难道张书记要在省城见自己?
为什么?
莫胜男张了张嘴但没问出口,很显然司机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说。
直至车子驶入那个美丽如画的度假山庄,悄然停在一幢隐在树林丛中的小木屋前,莫胜男一下车,司机随即快速驶离转眼间消失不见。
难道张书记就在这幢小木屋里?
莫胜男迟疑半晌,穿过两侧精美绿植的木径来到屋前,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威严沉稳的声音:
“请进。”
果然是他。
轻轻推门而入,却见里面别有洞天,各种说不出名堂的名贵实木家具,里侧还有在七泽很少见到的壁炉,燃着熊熊火焰,整个屋里暖洋洋的。
张寓宸,衡泽市委书记,身穿松软、舒适的棉质睡袍,悠闲地倚在整面墙做的落地玻璃窗前的躺椅上,一手端着浅浅小半杯红酒,一手捧着一本书。
不得不说,此时的张寓宸更帅气,更有那种令女孩子心动的中年男人的味道。
莫胜男却从未见过大领导这般做派,市府大院关于市委书记的传闻都是:
从不喝酒;
生活方面非常随和,完全不讲究;
注意个人形象基本穿正装……
眼前的张寓宸颠覆了莫胜男对他的刻板印象,她急智又差,一时间不知所措:
“张……张……张书记……”
平时不苟言笑的张寓宸居然笑了笑,轻呷口红酒,冲对面沙发呶呶嘴道:
“坐,红酒,还是威士忌?”
莫胜男悬着小心紧张兮兮地坐下,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低声道:
“我……我不喝酒,张书记。”
张寓宸接下来一句话令得刚坐下的莫胜男象触电般跳起来:
“怎么可能?小米说过妹妹能喝六七两白酒。”
“啊!”
莫胜男瞠目结舌看着意态闲遐的市委书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一个地底下冒出来的怪物似的。
张寓宸慢斯条理又呷了口酒道:“小米还说妹妹喜欢吃辣,吃冷饮,洗冷水澡,很多女孩子忌的东西你都不在乎,对了,你还喜欢洗澡的时候唱歌……”
莫胜男呆呆地一退,再退,回头望望似想夺门而出,转瞬又改变主意,盯着他道:
“你……你是……”
张寓宸慢腾腾道:“我就是小米在省城的朋友,关于这一点,秦铁雁、蓝京从没告诉你吗?”
“他俩怎么可能知道!”莫胜男大声道。
“他俩怎么可能不知道?”张寓宸仰头徐徐喝掉杯中酒,伤感地说,“小米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最温柔的女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
莫胜男目光渐渐冰冷,又上前两步问道:“那天她到一招订房间、接待的人就是你?后来你哪去了?举报材料呢?”
“你先坐下,”张寓宸沉吟良久道,“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我至今也不是很明白,还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但有两点你应该相信,第一接受举报材料是我到衡泽的目的之一;第二我绝对不可能伤害小米。基于这两点,你大概能想明白我空降衡泽后做的一些事。”
幸好如今的莫胜男已不是姐姐坠楼猝死的莫胜男,经过副处级领导岗位历练,她已变得成熟而周全,诸如“我秦铁雁蓝京是否都由你提携”之类的废话不会多说半个字,沉思片刻问道:
“调查绿野药厂是你布置给姐姐的任务?”
“是,也不是……”
张寓宸道,“她从省里下基层锻炼时面临两个方向,一是泉泽,调查关于外资企业收买个别领导联手打压民族企业的问题;二是衡泽,即关于绿野药厂秘密进行大量非法试验的问题。不是我布置,到基层锻炼本身都要认领任务,但怎样完成出入很大,有人挂职好几年回去时提交篇不知所云报告就算交差,有人……象小米就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当作重要工作去做,甚至觉得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因此把秦铁雁、蓝京调到身边,我是劝过她点到为止,她真想——当然也出于正义和勇气,想把绿野药厂丑恶行径公布于众,从而带来杀身之祸。”
“杀姐姐的真凶是谁?”莫胜男追问道。
略加沉吟,张寓宸轻轻喟叹道:“你的题目很大,大得不知从何答起,如果一句话就能回答,真凶早被挖出来了,可惜……此案共分三个层面,一是遥控指挥者,决策决定着绿野药厂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二是助纣为虐者,省市区三级都有,具体哪些人不用多说你应该看得出来;三是具体执行者,绿野药厂本身、赖军骁庞奔等黑势力、雇佣打手保镖等等,你说抓捕哪个层面才算杀害小米的真凶?”
莫胜男被诘住:“呃……最好一网打尽……”
“胜男会下围棋吗?”
“不……不会,耐不下性子。”
“围棋之所以凝聚着东方传统文化智慧与结晶,最核心之处在于它不以消灭对方为目的,而是尽可能压缩对方势力、不断巩固扩大自身势力,最终以围的地盘多取胜,”张寓宸道,“在这个过程中你暗示对方,我允许你活,但你必须付出代价;反之当对方发现你准备歼灭意图时,会使出最激烈最凶悍的抵抗手段,到最后往往两败俱伤,哪怕胜也是惨胜,值得吗?”
莫胜男老老实实道:“张书记说得太玄奥,我不太懂,我只想着有朝一日看到杀害姐姐凶手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被判处死刑。”
“那是表象!”
张寓宸放下酒杯道,“你真想看到那一幕吗?不出一个月就能让你看到,那是替罪羊,他们甚至连小米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接受杀人任务,杀了获取报酬,如此而已!如果对方知道我们仅仅想要这个,马上就会交出凶手——围棋术语叫做弃子;相反我围而不歼,给对方强大的压力,使对方一直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比打他骂他还难受,明白?”
“不明白……”
莫胜男心烦意乱地咬着嘴唇道。
张寓宸定定看着她,良久道:“你长得很象小米,可性格脾气却又相差千里,实在很奇妙……你太紧张了,喏,到那边洗个澡放松一下吧。”
这个建议太突兀,以至于莫胜男圆瞪双目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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