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千帆道:“昨晚听了个情况有待核实,也不知算不算小鱼小虾——海昇发绣等四家国企破产清算期间,其实已有些设备、机器、机械等被偷偷运出去投入生产……”
“投入什么生产?”蓝京截口问道。
“人家说得模模糊糊具体情况有待核实,”瞿千帆谨慎地说,“一种说法是留守厂区的监守自盗,私底下租给同行业用的,捞几个租金而已;一种说法是那些机械设备已经盘亏,固定资产账上根本找不到了,属于内部伙同作案侵吞国有资产;还有一种说法更可怕,说接受设备机械的就是接下来拍卖处置资产时中标方,不过履行个程序走个过场而已,内部早就定好了。”
蓝京出神地想了会儿,道:“发绣主要是人工;化肥厂、压缩机厂的生产设备通用性不强,整合难度也比较高,可能性最大要数轧花厂,乡镇有、城区也有,生产加工工艺都差不多,多点少点无碍大局,嗯,就选它了……”
瞿千帆茫茫然不知县长在说什么,也接不上话。
“千帆,你立即通知……”
蓝京扳着手指道,“包主任、宁主任;轻工业局长、国资委主任、农业局长……嗯,立即到我办公室来!”
虽是周末,也正好是晚饭时间,县长紧急通知有哪个敢不听?不到半小时,国资委刘主任、轻工业局冯局长、农业局顾局长,正府办分管工业宁副主任都聚齐了,脸上均带着莫名其妙的神色,不知蓝京突然间把这几个叫到一起干嘛。
只有包秋平暗忖可能与明天的常委会有关。
蓝京目光扫过去,连同自己(瞿千帆已经提前回避)共六位,遂点点头道:
“那辆大面包车应该坐得下,走吧。”
所有人当中国资委刘主任资格最老,也是享受副处级的重量级干部,开玩笑道:
“蓝县长带我们去哪儿喝酒?佑宁县城应该没我们几位不熟悉的饭店。”
众人都笑。
蓝京也笑,道:“今天去的地方可能大多数同志没去过。”
听他这么一说,领导们纷纷闭嘴——是“地方”而不是“饭店”,使得他们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上了车,关好车门后蓝京陡地命令道:“麻烦各位把手机统一交给包主任保管,哎,钱师傅也包括在内。”
他连司机的手机都不放过,众领导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感到阵阵寒意,类似手法太熟悉了,秦铁雁上任第一天晚扫黄行动就用过。
车子发动后钱师傅踩住脚刹眼角向后瞥,意思是到底去哪儿你也吱一声啊,不然我朝哪个方向开?
蓝京手一挥:“出门右拐,往西一直开。”
西?
西边有什么?
众领导心里直打鼓,猜不透县长到底打啥主意。佑宁县城以县府大院为中心,东面繁华西边相对陈旧破落些,大概七八分钟车程后水泥路就没了,变成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直开有什么好看的?
钱师傅也不多问,闷头一个劲地开,驶出水泥路车子又颠簸了五六分钟,蓝京冷不丁道:
“前面十字路右拐。”
农业局顾局长脱口道:“右拐四十米是下灶轧花厂啊。”
“是吗?”其他几位都显得很陌生。
蓝京微带欣赏地瞟了瞟他,问道:“顾局来过?”
“前段时间不是搞破产清算吗,我到车间看了看轧花设备,”顾局长道,“轧花设备通用性比较好,能拿到别的厂子继续生产。”
说话间车子一直停到轧花厂大门前,一行人下车时后面又有两辆警车急驰而至,率先跳下来的赫然是副县长兼公安局长秦铁雁!
糟糕,他俩会合准要出大事!
蓝京冲秦铁雁挥挥手,转头吩咐道:“包主任让值班的开下门,就说县领导过来检查工作。”
车子引擎声和车灯已惊醒了值班人员,紧张地披衣出来一看,嚯,很明显都是大领导,后面还有明晃晃的警车,不敢怠慢立即打开大门。
三辆车鱼贯而入。
然而到目前为止没一个猜到蓝京到底想干嘛,但都知道准没好事——不然秦铁雁不会出现。
“开大灯!”
蓝京道,以他在乡镇工作经验对轧花厂结构了如指掌,收购棉花高峰时夜里都得加班,因此每家轧花厂仓库前都有大灯,而且不多不少都是两盏。至于为什么两盏,而不是一盏、三盏,没道理可讲,基层很多事儿就靠实践过程中点点滴滴积累,教科书里根本找不到。
站在大灯下方蓝京环顾厂区分布,然后转向紧跟在后面一脸惴惴不安的值班人员问:
“车间钥匙由谁保管?家住哪儿?”
值班人员嚅嗫道:“钥匙都……都在聂保管手里,我不知道他家地址……”
“清算组、档案室、财务室钥匙都由他保管?”蓝京又问。
“是,是,厂子就留了几个人,没……没办法。”值班人员结结巴巴道。
蓝京语气更和蔼:“那我们今晚怎么才能找到聂保管呢?”
值班人员苦着脸道:“我真不知道……要不找李厂长试试?如果他也不知道,只能等明天了。”
站在后面的领导们个个脸上高深莫测,心里清楚蓝京今晚打突袭战就意在绕开李厂长,否则完全可以把他一起叫来。
然而一旦惊动李厂长,势必惊动与李厂长关联的一大堆人,不想可知对蓝京的突袭行动会有影响。
蓝京——
陡地笑了笑,道:“同一个厂的同事,县城就这么大,怎么可能不知道?没准还去他家玩过吧。哦,我觉得你太紧张了,一时想不起来,铁雁有没有帮他回忆的办法?”
秦铁雁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值班人员衣领,冷冷道:“有!”
说着连拉带拽将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值班人员拖到值班室,“砰”地关好门,没多会儿里面传来杀猪般的哀嚎!
领导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蓝京道:“这会儿站到厂区了,不妨给各位透个底儿——有群众举报下灶轧花厂破产清算期间违反‘六封七不准’要求,私自将机械设备运到别的工厂投入生产!今晚我们现场来核查此事,必须搞个水落石出。”
“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农业局顾局长拍了拍随身带的皮包道,“我笔记本里记录了上次在几个车间看到的机械设备数量,马上打开门清点一下就行了。”
蓝京目光闪动:“顾局这么细致?请找出来给我看下。”
刘主任沉声道:“据我所知工厂停产后或为了集中保养,或统一存放,或别的用途,机械设备搬进搬进很正常,不能随意判断为私自运出去投入生产。”
宁副主任附合道:“特别是里面有没有同行业之间临时借用情况,通常厂长签个字就放行了,这个也不能不考虑。”
“轧花厂就这么大,今夜不妨把它翻个底朝天!”蓝京手一挥道,“每间屋子都打开,机械设备再破再旧哪怕报废了也得找出尸体,至于借没借,处置没处置,我只看书面的东西,口说无凭!”
刘主任还想说什么,包秋平站在蓝京身侧连连使眼色,也就刹住不语。
这时秦铁雁又揪着脸色腊黄的值班人员从值班室出来,低声冲两名干警说了几句,他俩立即跃上其中一辆警车急驰而去。
然后才来到蓝京面前,道:“负责钥匙的聂保管、负责财务的邱会计就住前面不远,马上都请过来。”
开警车上门请,不乐意也得接受邀请吧。
在场诸人都隐隐猜到县长把区区这等小事看得如此之重必有所图——就算少几件机械设备算啥问题呢?下灶轧花厂几年来上千万都亏掉了,厂长照样活蹦乱跳,也没哪个厂领导被问责。
外面寒风凛冽。
宁副主任缩缩脖子道:“太冷了,蓝县长到值班室避避风吧?”
蓝京冷着脸一字一顿道:“里面有值班电话,我建议大家离它远点!”
至此事态已无转圜余地。
一直没表态的轻工业局冯局长道:“按说轧花厂会计、保管马上就到,利用这个空档再来捋捋——首先要翻清产核资账册,确定各车间机械设备数量,比如共有锯齿轧花机多少台,对吧?”
“对,锯齿轧花机,所有轧花厂车间的标配,待会儿就清点这个,别的不管。”蓝京颌首道。
农业局顾局长道:“单拿清产核资账跟实物盘点,有可能出现账实不符的问题,因为清产核资过程中会发生盘亏、报废、折旧提满等情况,还得结合厂方提交清算组的原始账册。”
刘主任剜了顾局长一眼,意思是就你话多!
须知顾局长也没办法。
当年他凭着乡镇企业振兴一鼓作气从副镇长提拔到县财正局副局长再提拔国土局局长时可谓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酝酿着干出一番大事业进军更高更好的位置。
谁知风云突变,耿啸林担任县委书记后大力提拔新势力新人马,顾局长尽管也再三示好并勤勉工作,还是被“换岗”到二流单位的农业局。
又据小道消息说即使这样冷清而没什么油水的位子都有人惦记,因为需要从二流局机关一把手过渡一下,然后转到一流局机关执掌大权,等待顾局长的下一个岗位将是农委副主任。
试问,顾局长还有退路吗?肯定要在蓝京面前奋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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