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刚拿钥匙打开宿舍门,才迈进去前脚,车端平的电话就来了,罕见地带着笑意问:
“今晚蓝区长虚惊一场?”
要不怎说领导水平就是不一样,车端平用“虚惊一场”四个字囊括大酒店发生的复杂难言的事情,刻意避开伊宫姐妹话题,又将重点落在“虚”字上,意思是还好没出问题,你小子也别咋咋乎乎的得理不饶人。
蓝京笑笑却不急于回答,等进了屋关好门方才道:
“我知道前段时间为某些工程得罪了黑势力,但在张书记亲自督办除恶扫黑大形势下,黑势力如此猖狂还是让人意外——打手大模大样冲进四星级酒店扬言找副区长算账,衡芳地盘还能给投资者安全感?副区长都保不住自己的小命!”
车端平轻叹道:“扫黑扫黑,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心里也无奈到极点。
今晚若非黄运雄亲自打电话,直截了当把话说得近于摊牌,车端平无论如何不可能接这种窝囊活儿。以往历次交锋经验表明,凡蓝京有理在手里很难说服他作出实质性让步。
但这回必须要做得位,因为黄运雄真急了。
黄运雄说的话已不象那种身份级别的人敢说出口的——知道丁雪楠的安排让你不痛快,十天内确保离开衡芳区正府!
——马上会有一波全市范围人事大调整,给你两个副处提拔名额!
——今年底到明年上半年你在衡芳也快三年了,考虑挪个地方提拔一把手,那是我必须确保的事项!
还能再说什么?黄运雄的三点承诺从短期到长期、从本人进步到培养嫡系统统囊括在内,纵使此时的车端平已对他生出背离之心,也反感他与张建和、庞奔等愈发捆绑在一条船的勾结,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正治是现实的。
“我正在看丁主任整理的各位副区长关于分管条线人事任免调整建议,”车端平机敏地跳开话题,“蓝区长这边想让孟龙提拔正府办副主任、高雅享受副科待遇、司马昊任信息科科长?”
“是这样的车区长……”提到人事问题蓝京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一般来说涉及正府办内部提拔区组织部只给名额而不会具体干预,尊重正府党组推荐意见,在这方面车端平拥有无可辩驳的拍板权,他未必能决定谁上,可绝对能决定谁不上。
蓝京道,“孟龙、高雅先后参与并很大程度主导国企改制成果斐然,旧城改造、科技园等建设也尽心尽力展示了非常出色的办事能力;司马昊……”
没等他说完,车端平打断道:“就是嘛,办事能力这么强的同志应该充实到更重要、更需要他们的领导岗位,怎能一直压在你手底下呢?蓝区长是不是舍不得他们单飞呀?”
蓝京愣住。
旋即行云流水地接道:“我没问题,愿意他们飞得越高越好,主要担心车区长那边不好安排,手背手心都是肉呐。”
“不怕人才多,就怕没人才,我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车端平道,“我初拟孟龙任区发改委副主任;高雅提拔正府办副主任;司马昊到广电局挂个党委成员兼数字数码技术研究中心主任,蓝区长觉得怎样?”
啊啊啊,简直天砸下来三个大馅饼!
蓝京原计划帮自己三位嫡系争取的顺序依次是:副科职、副科级、正股职;如今车端平主动释放善意,给的位子是实权部门副科职、重要部门副科职、技术部门副科级。
可谓天壤之别!
然而,天上会掉馅饼吗?冷静思考一下,当然不会。本来这些位子紧紧捏在车端平手里,给谁不给谁在他来说都一样,但对涉及到的人有可能影响一生。凡事都有代价的,你在这边得到多些,那边就相应少些,工作、生活、人事等等当中平衡无处不在。
蓝京缓缓道:“车区长对他们三位委以重任,实则寄予更高的期望,我想他们会以实际行动来表达对车区长的感谢。”
车端平嗯了一声,又将话题拉回来:“今晚酒店那件事啊,可能其中有些误会,当然了事态激化到这一步再解释也没用,我想是不是这样,蓝区长,秦局带走的那帮人什么来头,我你都清楚;是否应该审个水落石出向上追溯,应该但不必要,为什么呢?区里除恶打黑的立场毫不含糊,但事有轻重缓急,融海达一万个不对起码目前救活了区里所有水泥厂,站在区领导角度,我们都乐见几个亿投资实打实到位,那么产生的附加效益将超过十亿!”
“是的,衡芳需要持续不断的外来投资。”蓝京应道。
“拔出萝卜带出泥,看似干得痛快,其实延缓阻碍的是地方经济发展,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的容忍度,当然了,黑即黑白即白,黑永远是黑不可能洗成白,这一点应该是我们的共识!”
车端平道,“蓝区长是不是跟秦局沟通沟通,今晚既然没造成实质性影响或者伤害,教训几句,罚几个钱也就算了,早点放回去大家都好好休息,你看呢?”
一、二、三、四……
蓝京默默在心里数到十,然后道:“好,按车区长指示办,我这就打电话。”
蓝京打电话时,秦铁雁正坐在警车里与徐化忱等区分局班子成员对峙。此时徐化忱等都接到各方说情电话,急不可耐想大事化了,偏偏碰到秦铁雁这种硬茬,发起横来天王老子都不买账,“啪”警枪搁在仪表盘上,冷峻地说:
“谁敢再靠近警车半步视同袭警,老子有权开枪!”
徐化忱哭笑不得,双手挥舞示意班子成员们退后,他独自上前温言道:
“铁雁,警察之间发生矛盾分歧不应该上升到袭警高度,再说了,这会儿班子成员都在,跟你商量如何处置拘捕人员嘛,有话好好说。”
秦铁雁寸步不让:“上次较量如何处置拘捕人员,最终证明谁对谁错?徐局你很清楚这帮家伙是哪个手下,身为警察姑息养奸也算了,明明抓到了还高抬贵手,对得起这身警服吗?请徐局,还有班子成员抬头看看咱大楼的警徽,请问各位这张警脸往哪儿搁!”
徐化忱深深叹息:“铁雁,我个人很欣赏你的刚正不阿,但干工作不能凭着满腔热血,也不能跟某某人赌气,而要脚踏实地做好每个环节每个步骤,今晚的事你出警的你掌握第一手信息,可移交检察院乃至日后站到法庭,仔细推敲就会发现整个过程充满令人质疑的地方,你想想是不是?”
秦铁雁正待反驳,手机响了,是蓝京打来的,只说了一句话:
“每人交五万元罚款,立即放人。”
秦铁雁也是妙人,一言不发挂断电话,闭目沉思片刻冲着徐化忱张开五指道:
“这个数,通知那边拿钱换人。”
“五百?”徐化忱心中一喜,暗想刚才电话来得是时候,终于把这小子说通了。
五百元也是警方处理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处罚的适度标准,让受罚者能够承受但有点心疼。
秦铁雁冷冷道:“五万!”
“五万?!”徐化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铁雁啊铁雁,别说五万,处罚五千都找不到依据!”
“他们可以投诉我啊!”秦铁雁有恃无恐道,“老子这回吃定他们了,就是五万一个,还不开收据,我拿个小板凳坐这儿数,总共九个四十五万,恭喜徐局发大财啰,同志们过节有福利啰——”
“我……”
徐化忱拿这蒸不熟煮不烂的铁豌豆没办法,半晌道,“四十五万,这晚上银行又不开门,仓促之间人家怎凑得出来?”
秦铁雁道:“他们不是擅长收保护费吗,预支明年、后年呀,实在不行先关一夜明天上午银行开门再说,我反正坐小板凳守着,谁靠近就等于袭警我有权开……”
又来了。
徐化忱心烦意乱摆摆手:“我安排人手联系……”
听说秦铁雁敲诈勒索四十万,庞奔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流氓无赖的手段,应该自己这样混黑道的使才对,怎么,怎么白道居然跟黑道玩这一招?
投诉秦铁雁乱罚款还不开收据?庞奔哪里敢啊,传出去就是笑话,须知市委张书记正在除恶打黑,你倒好,把脖子送上门挨刀子。
今晚凑不齐等明天上午银行开门?庞奔更不敢。黄运雄施展多重手段就是担心秦铁雁连夜审讯,别说多呆一夜,两小时都不愿意。
“还愣着干什么?”
看着呆若木鸡的手下庞奔蓦地爆发,大吼道,“都给我滚出去找钱,凑不齐四十五万都他妈的给我跳楼自杀!”
当晚,秦铁雁果真找了张小板凳,慢斯条理坐在两辆警车前安安稳稳数钱玩。他根本不会数钱,动作慢,又经常错,翻过来覆过去要数好几遍,徐化忱等区分局领导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守在现场。
防止秦铁雁眼珠一转又玩新花样。
更可气的是,慢腾腾数完四十万元,秦铁雁还笑着问道:“哟,不便开收据,要不要徐局打张收条?”
徐化忱脸都气白了,连连摆手道:“别闹了,让他们赶紧走人!”
其时已是凌晨两点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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