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省城康振保龄球馆。
七点四十五分,一辆小轿车疾驶而至,停在门前跳下两名警卫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卡在两侧进出口车道边。
又隔了会儿,一辆黑色商务轿车缓缓开到门前,在一名秘书、一名警卫遮挡下,有位男子从内侧下车步入球馆。
“苏省长!”
蓦地离球馆二十多米的路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喊声,那男子惊讶地转头看时,蓝京已从树后冒出来边向前快步疾行边道:
“我是蓝京,衡芳区的,以前为阳玄高速……”
还没说完就被右侧扑过来的警卫拦住,低喝道:“退后!快退后!”
“等等!”
苏省长——苏睿道:“带他进来。”说完便进了球馆。
几分钟后蓝京便带到贵宾区休息室,进门后便一迭声道:
“实在不好意思又打扰苏省长健身,我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如果凭自己能力可以解决绝对……”
苏睿抬手打断,道:“你救了念松霖主任?”
“向苏省长汇报,那夜念主任浑身是血跑到我宿舍,我……”
苏睿又打断道:“目前是衡芳副区长?”
“是的。”
蓝京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不必多说,遂简洁地应了两个字便闭嘴。
“上次陪你来的小姑娘呢?”苏睿问道。
蓝京内心一阵刺痛,低头深吸口气,道:“她是念主任外甥女,几个月前在衡芳露了下面后再也联……联系不上……”
“连电话、短信都没有?”苏睿又问。
蓝京摇摇头。
“念主任那事儿麻烦呀,”苏睿目光再回到他脸上,“你又遇着什么麻烦?”
“非常惭愧,恐怕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副区长都不可能因为工作直接找到省长,我却已经第二次……”
蓝京汗颜道。
苏睿哈哈大笑:“因为小蓝区长抓的都是大事嘛,你说说。”
“关于衡芳区旧城改造桥西直街综合商厦项目承建问题……”蓝京源源本本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哦,又是那个宗万城,处处插手拿项目……”看来苏睿也深为了解,“我倒还不知道此前他在衡芳失过手,很少见喔,但栽到你小蓝区长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你的点子向来不少。”
蓝京道:“小打小闹那种把戏在真正硬实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他对我的优势是碾压式的,何况我又不分管城建。但凡他肯沉下心来哪怕花十分之一精力踏踏实实做工程,我都没意见,问题在于……根据我掌握的情况他在兄弟市县承建的地标项目都层层转包质量一塌糊涂,至于衡泽市图书馆大厦,我这边带了相关图片和证明资料……”
“东西放这儿吧,这些情况我都有所耳闻,”苏睿思忖片刻,“那家伙人脉强大,地方正府顶不住是正常的;选择的机会也很好,最近寓宸书记正在衡泽搞大动作,没空管这些事儿。”
“可能在某些领导眼里,我蓝京纯粹多管闲事,但……但综合商厦是百年大计啊,”蓝京道,“这包资料里有张照片是八九岁的小女孩伏在阅览室看画报,年轻妈妈坐在旁边打着伞,因为天花板漏水,每每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替主持工程项目的所有参与者羞愧!我不想综合商厦重蹈覆辙,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争取我都想努力再努力。”
“我看看……”
接过照片,苏睿久久看着专注的小女孩、含笑凝视女儿的年轻妈妈,还有背景斑驳破落的墙壁,也不禁深深动容,轻叹道,“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习惯于承受痛苦和磨难,以至于条件稍有改善就心满意足,不会过多要求什么、指责什么。不过,我们可不能滥用老百姓的善良宽容,以至于愈发懈怠懒惰、高高在上,全然无视民生疾苦!我会过问这件事,呃,当然需要时间,你明白吧?”
蓝京心领神会道:“我会督促相关部门严加审核资质等施工申报材料。”
说白了就一个字,拖。
“另外也需要舆情监督,”苏睿指指头顶意味深长道,“在省府大院坐久了不接触基层,耳朵听不到眼睛看不到,你说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的,苏省长。”蓝京道。
苏睿点点头,拿了条毛巾边站起身边道:“来,打两盘球?”
蓝京苦笑:“还……还是不会……”
“年轻同志不能光顾着工作,休闲娱乐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啊,”苏睿兴致勃勃道,“不会我教你,回去后好好练习,下次再碰到我别的不说,先考试。”
“想见到苏省长太不容易了,”蓝京趁机道,“我从昨晚守到今晚才看到您,省府大院的话根本进不去。”
苏睿笑了笑,伸手道:“手机拿来……”他在蓝京手机里输入手机号一打便挂,“以后就方便了,哈哈哈哈……”
出了保龄球馆赶到《书泽日报》编辑部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副社长兼总编李鑫玉仍在伏案审查样版,桌上摊了一大堆各种裁裁剪剪的材料。
“见着了?谈妥了?”见蓝京进来,李鑫玉摘下老花眼镜问道。
“效果蛮好,”蓝京端端正正坐到老师对面,“对了,趁着打球时我提了下您的名字,他笑笑说有印象,也喜欢看您亲自撰写的社论。”
“哦,是吗?”
李鑫玉惊喜地说,“我还以为省领导们主要**省刊呢,不对,”他指着蓝京道,“你小子甜言蜜语准没好事儿,是不是想骗我帮忙?”
蓝京眨眨眼睛道:“没有啊,您上次说享受副厅待遇的申报已提交上去就等常委会研究,九选三竞争非常激烈您把握不大,我一直放在心上,反正,反正多一位常委加深印象总是好事,您觉得呢?”
“唉,文人终究要为俗务所扰,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李鑫玉叹道,“就我本身而言并不计较劳什子副厅待遇,我享受正高职称工资已经到顶了,可人与人之间就怕攀比,社会地位反过来还影响学术地位,上次一家核心期刊选题撞车,结果我的论文被撤下,原因是人家为副厅级大学校长,嘿,不看论文质量而比行正级别真是中国特色下的咄咄怪事!”
“听说省城各大院校对于教授退休返聘也有级别上的差异?”蓝京道。
“简而单之就是级别越高享受的返聘待遇越好,跟正副教授、学术成就基本无关!”李鑫玉气愤地说,“别看我成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面对自己最熟悉的教育界,根本不敢发声!为什么?以后我还要继续混呢,不能断了自己的后路。”
蓝京道:“相信教育界、学术界主流也很无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彻底改变**思想得很长时间,李教授不如,不如先把副厅待遇拿到手再说。”
李鑫玉嗬嗬笑道:“你真是很有心了,好吧,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达者三人,你已位于七十二贤者前列,再加把油争取进入达者行列。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中午叫上临风,嗯,把焦糖从衡泽叫过来一起喝酒。”
见老师把话题扯开去,蓝京赶紧道:“咳咳,李教授,苏省长同意过问此事的同时也暗示舆情推动,我觉得衡泽市、区两级报刊影响力都不够,还得《书泽日报》这样的大报出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李鑫玉又指着他笑,隔了会儿收敛笑容道,“老实说挺麻烦,宗万城在省城的势力强得……说了你都不信,首先省长岳父的招牌就够唬人,何况还有前任省·委书记艾保华、正协主席万晓根等明里暗里支持,省城大街真的敢横着走。”
蓝京道:“如果变通一下呢,我记得《书泽日报》有个读者来信栏目,您只负责原文刊出,但不代表报社观点或意见。”
“哪个读者?”
“前期参与综合商厦招投标的企业家,他们不在官场不必看宗万城脸色,他们都是衡泽本土企业,也不属于广冶势力范围。”
“这倒是个办法……”
李鑫玉沉吟良久道,“那一期我要拖到晚上突然撤稿,把企业家来信放上去,定稿时间也拖到最后一刻总之让宗万城听到消息也来不及反应……”
蓝京接着说:“然后我发短信提醒苏省长看当天《七泽日报》读者来信栏目,舆情监督的力量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你来之前就考虑好了是吧?”
李鑫玉带着欣赏的目光道,“我这边也会发动记者纷纷打省长热线,就读者来信反映的问题表示强烈不满;小项的新华社那边肯不肯转发,你可以做下努力,他目前状况宁愿事情越大越好。唯一问题是,我还是担心衡芳那边企业家不敢写信,报社为确保读者来信真实性都要求实名,这是红线,我不能带头违背。”
蓝京微笑道:“没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
蓝京的确已经安排妥当。
因为此前参与桥西直街综合商厦投标里面有一家叫区五建,论资质实力毕竟有国企背景;可它怕不怕宗万城呢?
当然不怕,区五建已经成功改制为私营企业。写信控诉广冶和宗万城,对蓝京而言一个电话的事儿,特别特别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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