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郑成林的谈话,蓝京回小楼宿舍比平时晚些,开门时恰好看到焦糖骑车从远处过来,还是那辆摔不坏的幸福125,还是充满运动质感的大长腿,他的心不由得荡了一下,但她似很冷淡,朝他摆了摆手便径直进了东侧小院。
自从发了那条“游戏结束”短信,焦糖刻意避开与他见面,至今没说一句话。想想也是,那夜两人的暧昧动作某种程度逾越了红线,任期发展下去肯定擦枪走火,到时怎么面对这段关系?
不能不说颜思思出手得很及时。
至于颜思思,击退焦糖后又成功说服蓝京买房,他收到她出的两万多准备写借条时,她又变了说法要改为入股,这样便以那套房子半个主人自居;再隔了两天悄悄升格为“女主人”,蓝京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小丫头在学自己的套路,以小股东压倒大股东,变相成为实际控制人啊!
蓝京说既然如此索性先从宿舍的女主人做起吧,颜思思却又不肯,谨慎地保持与他的距离。
没明说,蓝京也清楚小丫头的担心:一方面中途加入战团的焦糖虽退出但强敌伊宫瑜还没罢休;另一方面可能还没得到父母亲同意,她焦急地等待舅舅支持——在衡芳副区长属于大干部了,可到省城算啥东西?再说蓝京家庭出身和条件的确不怎地,严重不符合门当户对标准。
小丫头也不小今年28了,又刚提拔副科实职,为了爱情冲破家庭阻力奋不顾身嫁给蓝京,在她权衡当中属于最差的选择,喜事要皆大欢喜不然难有圆满的结局,因此她宁愿耐心等等。
周四上午,蓝京偕黄明柱、谢稼等来到东阁集团,正式宣布他俩退出工作组,今后进驻工作交由孟龙实际负责。
之前在蓝京多次催促和工作组反复协调下,邹昊丞忸忸怩怩、不情不愿地迈出第一步:
在纯粹意义国企性质的三车间组成的兴达公司举行民意投票,结果以73.3%的支持率通过整体承包给个人的决定,经过两轮议价,老同学周璟文实控的静宇装饰公司取得承包权,这样实际上已拿到九个车间中的五个,加之占股27%,周璟文成为东阁集团仅次于国资的第二大股东。
——私底下周璟文与蓝京商量是不是再接再厉跟第三大股东绿桃标准件达成协议,将它手里四个车间也吃下来,这样形成对东阁的实际控股。蓝京沉默半晌说还记得那天在中巴车上说的话么?周璟文眨巴眼睛说讲了很多话呀,提示一下哪句?蓝京说慢慢想,随后便挂断电话。周璟文琢磨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发大财还得有长远眼光,克服追求眼前的、短期的利益,要耐得住性子方能成就大事……”,蓝京在责怪自己沉不住气呢!
——很久之后周璟文找了个机会当面询问,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蓝京才指点说当时社会思潮还存在左右之争,国企、私企业进退问题争论尤为激烈,节骨眼上一股独大会引起广泛**甚至抨击,不如保持低调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蓝京更进一步说绿桃的存在就是替你打掩护,等到时机成熟完成对东阁全面控股,那时它退与不退都无关紧要了。噢噢噢,真厉害真厉害!周璟文心悦诚服感叹道。
但邹昊丞犹豫再三还是没迈出第二步,即负责三产的劳动服务公司彻底脱钩,从此自收自支自负盈亏,集团只负责统筹调度、协助拓展业务,但不会支持它一分钱。至于蓝京要求的市场营销团队量化考核、财务团队费用包干等,邹昊丞都表示没法推进。
“没法推进的理由是什么?”蓝京屏退无关紧要人等,只留孟龙、高雅两人在场问道。
邹昊丞唉声叹气道:“理由跟上次区五建向总面临的难题差不多,半数以上关系户都动不得惹不得,大家都拿不到工资没关系,编制在这儿谁敢动半根毫毛?”
“不一样,我说不一样!”
蓝京摇头道,“上次我给向总泼了盆冷水,因为他出发点有问题,总想着甩掉包袱轻装上阵大干特干,那样容易犯错误,等他琢磨过来回头找我再说。邹董事长,东阁当前改制关键在于向市场要效益,在此基础上我也说过不裁员,但企业就是企业,央企国企私营本质都一样即效益为中心,多劳多得不劳不得,我觉得以东阁蒸蒸日上的势头深化体制改革后收入都会提高,怎会无法推进?”
“唉,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呗!”
邹昊丞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们的普遍思想是改制后旱时旱死涝时涝死,收入太不稳定,还不如安安心心平均主义吃大锅饭。”
蓝京深深沉思,隔了半晌道:“改制首先要有思想解放,然后才会带来真正的市场开放,继而全方位提升市场主体信心,三者之间相辅相成。阳泽、泉泽等市的经济为何遥遥领先,关键在于思想开放胆子大,不管不顾地率先去做了从而占据制高点,我们呢跟在人家后面学习都畏畏缩缩,怕这怕那,五年、十年后将被甩得更远!”
“但是蓝老弟,有些事儿也不能不多个心眼……”
邹昊丞推心置腹道,“每次吧提到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之争总会拿傻子瓜子创使人年广九举例,说他大量雇佣工人引起大麻烦因为根据《资本论》论述雇工八人以上就属于剥削行为,幸亏得到京都高层指示‘放一放看一看’,从而为私营经济开了绿灯。不过蓝老弟知不知道他一生坐过三次牢,而且不是每个搞私营经济的都能入京都高层的眼,一旦卷入最头疼的意识形态争议,那真是人如蝼蚁死也是白死!我这代人经历过运动,亲眼见亲戚朋友遭过罪,很多家庭家破人亡,历史重要转折点历来是秋风扫落叶难免心有余悸,蓝老弟!”
蓝京道:“我看过报道,高层原话是‘他赚了一百万让许多人不舒服,主动动他。我说不能动,一动人们就说正策变了,得不偿失。像这类问题还有不少,如果处理不当就很容易动摇我们的方针,影响改革全局’……”
孟龙笑道:“蓝区长都能通背大领导原话了,厉害!”
“怎样理解大领导这番话,对于我们具体工作是有指导意义的!”
蓝京道,“他在说傻子瓜子,但又不是,而是指出这一类现象和处理的态度,继而点出‘全局’。邹董事长觉得有偶然性,其实我看到的是必然性,大领导也在等合适的契机。历史经验表明,无论思想解放还是市场开放都离不开高层积极推动回应,否则必然踯躅不前。但我们要认识到的是,基层创新与高层回应是互构联动关系,两者不可或缺,基层不敢说不敢动畏葸不前或者高层保守、固执甚至一味压制,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思想解放和市场开放。”
“要我说,现在最大的阻力就来自基层干部,根本不去主动领悟高层讲话,或者明明知道却假装不懂,顽固地守着自己的正治理念,”邹昊丞恨恨道,“当然了不光指人家,我自己也这样,坐到董事长位置才深知国企弊端到了不能不改的地步,屁股决定脑袋啊。”
“基层与高层互动后通常伴随重大决策出台,进而出现法律法规配套,不过在此过程中层层级级管理部门的执行力往往会干扰正策严肃性,造成新的不确定性并致使反复现象,”蓝京道,“基层难就难在这里,很多领导干部宁可指手划脚说不能做,却不告诉你怎么做,而国企改制的确没有可借鉴的成熟套路,一厂一策,因地而异,但东阁率先在衡泽地区闯出一条血路后,就会振奋鼓舞大家的信心,目前最缺乏信心。”
邹昊丞一味地笑,然后道:“我有信心在蓝区长带领下把改制工作进行到底,但我有信心没主意,劳服公司怎么办还请蓝区长指条明路。”
孟龙和高雅都忍俊不禁,暗想这条老狐狸绕来绕去又把难题交给蓝京,不过这就是蓝京魅力所在,总有别出心裁又让人口服心服的解决方案。
蓝京也笑,顺手拿过劳动服务公司人员花名册看了一遍,道:
“总经理一名,副总经理六名,嗬,公司不大排场不小,都由董事会直接任命?”
“不是不是,当初拆分的时候中层干部很难安置嘛,只能打和牌,总经理由集团副总兼任大家都没意见,副总经理全是原先科室负责人或车间主任,原先中层副职安排公司下辖部门负责,不欺公道……”邹昊丞叹道,“所以说区五建的问题我这边一个都不少。”
蓝京摆摆手:“别跟区五建比,而要跟车间比,车间生产好坏全靠工人,是否承包得尊重工人意见;劳动服务公司不同,经营关键在于领导决策,所以改制应该从***动刀子,也就是车间改制自下而上,劳服公司自上而下。”
“我……我还没听明白……”
邹昊丞明白蓝京早就知道自己底细,坦率承认道;孟龙和高雅相互使眼色,显然也没悟出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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