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连连摇头:“焦糖……焦记者,请正视一个问题,衡泽地区几十年来还没有这样大规模拆迁的先例,兄弟市区成功经验也不可能照搬照抄,区正府的确摸着石头过河,因此出现争议、纠纷甚至冲突都在意料之中,我们会耐心细致加以解决,而应该尽量避免、激化矛盾……”
“好一个‘我们’,立马把我推到对立面了!”焦糖冷笑道,“感谢你上次出手相助,但恩情不能弥合咱俩在很多问题上的分歧,原则问题我不让步!”
“没叫你让步,我的意思是……”
蓝京无奈道,“咱俩没必要进行无谓的辩论,你先深入实地采访,这样吧,我安排元旦一块儿吃饭的颜小姐陪你对接伊宫区长,然后明查还是暗访随便。”
焦糖一口拒绝:“不跟区领导接触,也不要那个绿茶,重换。”
“嗯,高小姐行吗?”
蓝京指着迎面走来的高雅问道,焦糖眯着眼打量会儿,陡地道:
“你身边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女,当心犯错误啊。”
“这不,有擅长娱乐八卦的小报记者盯着吗?”蓝京笑道。
“哼!”
焦糖利落地转身又被他叫住,略一踌躇道:“小心点别又惹事儿,被人追杀的滋味不好受。”
焦糖不理他,挥舞手臂道:“高小姐……”
工作组驻厂工作到腊月二十四告一段落,各自回本单位处理堆积事务,蓝京则参加区常委会安排的节前慰问扶贫活动:到一线工地、工厂看望工人技术人员;到养老院看望老人;出席条线总结会、表彰会;参加区文艺汇演、宣传演讲等等。
腊月二十五上午,蓝京和新提拔的正府办副主任谢稼、颜思思等一行正准备前往高速公路收费站及服务区,突然接到伊宫瑜电话,说得又急又快:
“到拆迁办来一下,就你一个人,快点!”
莫非焦糖明查暗访出岔子了?!
蓝京心中忐忑,吩咐谢稼按原计划带队,他匆匆来到位于桥西直街东端的区拆迁领导小组暨办公室。
伊宫瑜站在门口等,见了他简洁地说:“随我来。”
看样子出大事了!蓝京更是惶惑不安,又不敢细问唯恐惹恼伊宫瑜。
巷子狭窄曲折,处处呈现出破败衰落的模样,两人一言不发走了十多分钟竟没遇到一个人,可见随着拆迁宣传加速该区域人口流失。
“到了……”
伊宫瑜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前,信手推开早已朽破的木门,院里堆满七八糟的杂物,几乎迈不开脚。院里朝南三间瓦房,东面两间厨房和柴房,西面则是储物室,标准沿海城区小院布局。大概很多年没人住,门窗朽的朽,掉的掉,破的破,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屋面的瓦也凌乱不堪,上面爬满藤蔓
伊宫瑜道:“找个信得过的,最好自家亲戚,到拆迁办把它认领下来。”
“啊,为什么?”蓝京莫名其妙。
“因为……”
伊宫瑜倒背着手悠悠道,“第一,我已确定这个院子属于无主房产,所有与它有关的产权人都不在人世;第二,你需要房子,认领了它享受拆一还一正策然后再把面积转给别人,轻松大几十万到手了无痕迹;第三,全套手续都在我手里,保证天衣无缝。”
蓝京愣了半晌,骇然道:“竟有这种操作?你真……真把拆迁里的名堂研究透了!类似情况应该还有不少吧,除了你,其他区领导也玩这招?”
“你别管别人,也别说什么仁义道德,在我眼里都不存在的!”
伊宫瑜道,“情况就是,拆迁房子要有补偿,你不拿,拆也白拆;目前实施的办法是区财正承担拆迁费用,但将来开发商拿地后要从土地出让金里扣减,换而言之你拿的是开发商的钱,这是否让你无须受良心谴责?”
“不不不,你领会错了……”
蓝京轻叹道,“伊宫,其实你没必要帮我,你悄悄认领下这个院子岂非更隐蔽更安全?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为你需要婚房,或者说你需要一笔财产支撑自信,”伊宫瑜道,“金钱、房产对我来说是浮云,我要是告诉你,如果和我结婚将立即拥有省城两套别墅外加数千万陪嫁,不算炫富吧?所以你的身份、地位、前程可以不要,但你的家庭、处境又必须要,我没说错吧?”
“是,你说得一点没错,准确击中我的软肋……”
蓝京慢慢在小院杂物中间穿行,冷不防一脚踢在木椅子上,道,“但不属于我的东西哪怕多一分钱都不要,这是爸爸妈妈从小教导我的,我希望自己践言践行,将来能够理直气壮地继续教导下一代!谢谢你,伊宫,你帮我想得很多,但在价值观方面咱俩不太一样,真的。”
伊宫瑜凝视着他,道:“你不要急于表态,再想想,春节后直到签协议前都可以……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任何成功者第一桶金都免不了灰色的暧昧,我就说这么多。”
“谢谢。”蓝京说着便出了院子,大步前行。
她没有追,在后面远远地说:“你生气了?”
“没有。”
“你的肢体语言已表明这一点。”
“真没有,”蓝京停下脚步,倚在院墙边若有所思道,“咱俩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根本来说是不同的家庭教育、成长经历所决定,与是非曲直无关,谁也说服不了谁,对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伊宫瑜轻轻低叹:“那我可以告诉你,拆迁里面猫腻很多但我绝对不会染指,那个院子……很可惜,也就由它去吧。”
蓝京“嗯”了一声,继续往前面走。
“最近有个女记者在这一带神出鬼没,好像叫焦糖,元旦中午跟那小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块儿坐你旁边蹭饭,据说采访前跟你打过招呼?”
伊宫瑜对焦糖的行踪了如指掌。
“还真的防火防盗防记者啊,”蓝京笑道,“她来衡芳后是主动告知我,没什么,之前悄悄拍你的手表、潜入科技园摸情况,你能抓她?记者有其独特的观察维度,或许可以帮我们了解、掌握官方渠道无从知晓的东西,更能促进拆迁工作开展,你说呢?”
“你这样看啊……”伊宫瑜颇为意外,沉思良久道,“我接受你的建议,以开放包容的思想接受媒体监督,也属于社会监督的合理组成部分嘛。”
蓝京又笑:“看看,谈工作咱俩总能愉快地达成一致。”
伊宫瑜怔了怔,回过头一琢磨也不由地笑了。
离春节还有三天。
车端平原想利用春节趁热打铁逐户上门签协议,但从领导到办事员都强烈“起码休息三天”,遂顺从民意除夕、初一、初二三天放假,大年初三集中开会全面推进拆迁工作。
一直忙到除夕上午,蓝京仍翘首以待方婉仪能否带来惊喜,谁知又是饱含歉意地说春节剧组不放假继续拍摄以赶档期,蓝京失望之至这才匆匆挤上回佑宁县城的中巴车,因为大部分车辆都走阳玄高速,国道、省道畅通无阻仅一个半小时就到家。途中听旅客们聊起高速通车,都说衡芳区正府克服明代古墓困难办了件好事,听得他心里喜滋滋的。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啊。
回到家妈妈喻素绡刚从医院做血透回来,躺在床上精神非常委靡,听到儿子的声音眼睛都睁不开。
“妈妈——”
蓝京坐到床边紧紧握着喻素绡冰凉的手,道,“妈妈气色比上次好了些,就是头上白发又添了不少。”
喻素绡有气无力笑笑:“小京是在避重就轻,挑无关紧要的说……昨天血透室又走了一个,六年了,我那批差不多时间做血透的十一个病友已先后走掉七个,五男两女,还剩两男两女,从概率学角度妈妈会不会是下一个?”
“妈妈总改不了数学老师的习惯,又是统计,又是分析,”蓝京轻轻责怪道,“治愈的核心在于坚强意志,这个属于主观能动性,数学里没有。”
“小京愈发能说会道了,好……”
喻素绡慢慢道,“有件事儿,爸爸一直不准我提,我觉得也到说的时候了。小京,过了年你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一立事业,二立家庭。事业方面年纪轻轻做到区长助理,我和爸爸觉得很满足也很骄傲;家庭呢我知道你原先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后来好像没联系了吧?”
关于莫小米真是说来话长,蓝京摇摇头道:“现在工作忙真的没时间,妈妈,等在区里站稳脚跟我会留意的。”
“工作忙还不吃饭睡觉?少糊弄妈妈,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喻素绡嗔怪道,“小京,按我们家条件还有你的收入,三五年里是买不起房了,但婚房属于谈恋爱的充分但不必要条件,总有女孩子不在乎物质追求,你千万别自己把门槛设得高高的,阻碍人生幸福生活。”
“唉,也不单单房子的问题……”
蓝京骚骚后脑勺一脸为难。
喻素绡正色道:“小京,妈妈想说句心里话,我是盼着有生之年看到儿媳妇进门,最好再有下一代,那样即便有朝一日死在血透室亦可瞑目。”
“妈妈!”
蓝京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失声叫道,这时蓝维朴在外屋叫道:
“小京,过来帮我搬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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