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教授也在挖掘现场而且亲自下坑和考古系学生跪在夯土里慢淘细筛,听说区领导前来视察才不情愿地放下工作爬上来,头发、衣服沾满了泥土,鞋子更脏得辨不出颜色款式,哪有半分知名学者、资深教授的样子,活脱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
尽管蓝京曾与夏教授激烈交锋,见这付模样也敬佩不已,这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大家啊。
夏教授介绍这座等级前所未有的明代古墓最神奇之处在于两侧山体竟是人造的,夯土层多达30层,每层结构都不同;古墓堆土也相当坚硬,里面石灰掺了糯米浇浆其坚硬程度与现在的水泥不分上下,保证整个古墓不透水不透气;每隔几层还铺有木炭用于防潮,可谓奢华繁复到了极致。
“目前为止考古挖掘工作难点在哪里?”车端平直入正题问道。
夏教授烦恼地摘下眼镜擦拭,道:
“一是没找到陵墓志,宋代以后凡墓葬必有墓志,有了它就能确定墓主身份,很多疑问迎刃而解;二是没找到类似寝园、享殿、神道、拜坛之类永久性建筑基址,有的话也能判断王、侯、爵、衔等等;三是无法确定古墓总面积,墓室侧壁还有后壁,侧壁砌了5层砖,墓顶拱券三层砖,后壁七八层砖,下面内墓拱券又有三层砖……可以说越挖越深越挖越大,越挖心里越没底,唉!”
车端平俯下身抓了把夯土仔细端详,感叹道:“确实很厉害,单夯土精细程度就碾压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古墓。”
夏教授象见到知音,激动地紧握车端平的手道:“车区长说得太对了!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传统文化和文明传承负责,都不能为了修路而轻易推平土坑,要有足够耐心和细致做这项工作,尽可能完整地让古墓里的瑰宝重现天日!”
“那当然,这是法律规定的义务,”车端平满口答应,撇开众人与蓝京并肩走到另一个探方边,突然问道,“推平土坑,怎么解决法律障碍?”
旗帜鲜明地保护,斩钉截铁地推平,堪称变脸大师嗬!
蓝京道:“不存法律障碍,车区长。目前探方深度已超过高速工程施工标准,既然挖不出东西或者无法证明能挖出东西,我有理由直接推平施工,不违反《文物保护法》里面任何条款。退一步说就算探方更深处有东西,反正被厚厚的钢筋水泥封在底下也算作保护性施工,是吧?”
车端平颌首道:“怪不得夏教授也很着急,考古挖掘工作处于法律界限模糊的灰色地带,就看解释权在谁手里。”
“就看区领导愿意承受多大压力,强行推平施工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蓝京道。
车端平长长思忖,沉重地说:“上周市组织部谈话时也提到阳玄高速项目推进问题,年底前没有实质性突破,贯穿全省的经济大动脉卡在衡芳,区里交不了差,市里也交不差。蓝助理啊,可能你对下午分工微调有想法,但在我而言的确考虑让你尽可能摆脱各种琐事,全力以赴推进工期。工期推进不下去,其它工作做得再好等于零;工期推进取得突破,从市到区都记你头功,明白我的意思?”
明明削减了蓝京的分工,却被他诠释得好像帮了大忙,其领导水平可见一斑!
当领导,就得善于做思想工作,特别要让人觉得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也就是心理学研究的核心——Empathy,可以翻译成共情,或同理心。
很讲究策略、刚柔并济且极有手腕的区长,蓝京觉得车端平至少比罗辑高了两个段位。
因为罗辑老谋深算也好,老奸剧滑也罢,很快就能被察觉出来,然后难免有受骗上当之感;车端平则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深不可测,让你搞不清内心真实想法,或者根本没想法。
“向车区长汇报,眼下我打算双管齐下,”蓝京道,“一方面催促京都文物总局尽快派人到现场考察,确定方案,之前区领导小组已发了邀请公函,省市两级文物局也有领导跟进;另一方面催促考古队尽快提交探方回填施工的可行性,这个难点在夏教授,他连探讨可行性都不愿意……”
“蓝助理有备选手段?”车端平问。
蓝京道:“本来已协调伊宫区长抽调城管人员以及施工队联合行动,把推土机开到探方旁边吓唬一下夏教授……”
车端平忍俊不禁,连连道:“只能吓唬,不能动真格的,我们要爱护德高望重的高级知识分子,嗯,你是担心分工调整后的协调问题?”他一下子抓住重点,“不碍事,回头我发条通知,凡高速工程领导小组要求各条线配合事项必须无条件配合,否则要当面向我说明理由,怎么样?”
很好,能干事、干实事的区长!
“谢谢车区长!”
蓝京心头豁然开朗,觉得这位黄运雄派来的亲信并非想象中面目可憎。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工。
仔细想想,区长车端平是黄运雄派来的;副区长兼公安分局长袁琛是刘余胜的人,再加上潘杨之与莫胜男,正好一个盯一个,难道仅仅是巧合?
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巧合,除非有人让你觉得是巧合。
伊宫瑜调整分工后开始走背运,接二连三地倒霉:区第三中学的教工宿舍因暴雨垮掉半间屋子,一时间“豆腐渣工程”、“无视教师弱势群体”、“不关心教育事业”等批评指责接踵而来,作为分管科教文卫副区长,伊宫瑜只能责无旁贷扛住所有压力。
周末伊宫瑜亲自带队到小山村里参与扶贫募捐活动,不料戴的手表被省城《书泽日报》记者拍个正着,一查价格,三万六,随即写了封内参直接送到省领导案头,题目是:
副区长戴名表下乡,到底扶贫还是炫富?
有省领导在内参上批示说很有批判价值,可以考虑作为反面典型上《七泽日报》。
《七泽日报》是直属省·委宣传部领导的省级党报,正府的喉舌,要是被它树为反面典型将是伊宫瑜仕途污点,接下来要做的将是找个体面方式回省城,用蓝京的说法“大不了回去继承万贯家财”。
伊宫家族十分紧张,立即动用省城庞大的人脉四处灭火,好不容易换得那位做批示的省领导自找台阶的话:
我说可以考虑,没说一定,具体怎么操作由《书泽日报》自己把握。
然而站在《书泽日报》角度,省领导发话的当然要执行,况且市报文章被省报转载属于考核加分项目,无论对编辑部还是记者本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衡芳区委区正府也全力以赴开展公关,倒不是单纯保伊宫瑜,关键是板子打在她身上,丢脸的是整个衡芳区,况且车端平草率调整分工也将受到质疑:
你基于什么出发点,让亿万富豪家族子女负责扶贫工作?
公关工作持续了四天,第五天上午车端平把蓝京请到办公室,叹息道:
“伊宫区长的事听说了吧,这段时间区领导忙得焦头烂额就为了压住报道,这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七泽日报》又捅出嘉恒落户科技园的事儿,扬言要继续追踪做系列报道。”
蓝京很诧异:“嘉恒不是在拿整改方案吗?”
“呃……”
车端平欲言又止。
其实蓝京问了句废话,车端平也就懒得回答。两人都心知肚明分工调整后嘉恒有恃无恐,缪副总甚至在区府大院炫耀“谁挡路就拿掉谁”的狂话,压根不提整改方案。
车端平虽然清楚内幕,但初来乍到不想因为一个项目得罪那么多区领导,毕竟罗辑的下场摆在那儿,市里不管谁对谁对,直接“不顾全大局影响班子团结”的大帽子扣下来。
“现在矛盾都集中到《七泽日报》身上?”蓝京问道。
车端平指指他:“不,集中到你身上!”
“我?”蓝京懵了。
“《七泽日报》李副总编很讲原则、脾气执拗,认准的事绝无妥协;而且他极为护短,容不得外人批评属下,所有问题都揽给自己,”车端平道,“为伊宫区长的事儿省市区三级领导都打过招呼,他不听,声称要维护独立报道的权利……琢磨来琢磨去,查到他也是书泽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好像给你上过课,现在唯有靠师生情谊打动他了,蓝助理。”
“客座教授?”
蓝京脑中闪出个人来,脱口道,“李鑫玉李教授?!”
“正是。”
“噢噢是的,他讲授法律文书写作课,妙趣横生精炼实用,是当时上座率前几位的大课。”
“找他谈谈吧……费用方面不用担心,全报,”车端平打量他,“伊宫区长没私下与你联系?”
内参爆料后区委为避免事态进一步发酵让伊宫瑜暂时休假,她回省城老家去了。
蓝京知车端平暗指区府大院风传两人谈恋爱之事,摇头道:“我俩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我明天就去拜访李教授,尽力而为,但同样是完成车区长交办的工作,并非私人帮她。”
车端平微笑道:“都一样,都一样,倘若报道压下来,伊宫区长肯定会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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