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轩原以为自己是受到了什么精神攻击。
那些跃动在眼前的符文不停地排列组合。
迅速将他的视界变得模糊。
最终化作一幅幅虚幻的场景呈现在他的面前。
若这是为了抵御入侵者而设立的某种防御手段的话,这种低劣的幻术水平未免也太小儿科了一些。
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是假的。
但当姬轩将视线落在这些场景上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那些情绪。
这些景象非常模糊。
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像是从岁月中抠出来的残缺碎片。
种子自天穹降下。
在大地扎根、发芽。
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
遮蔽了固有的天穹,随着地上生灵的朝拜,其枝叶化为了金色。
从此,世间恢复了日夜的更替。
那些生灵看上去与都有着人形。
通体都覆没在黑色的袍子里。
生灵越是朝拜,这棵树的金色光辉就越是强盛。
在它笼罩的天地之间风调雨顺,所有生灵都获得了无上的幸福。
但正因为此时的幸福有多少,其后的绝望就有多深。
某一天,黑色的灾厄降下。
巨树开始腐朽。
金色的光辉暗淡。
第一根金色的枝条从树干上折断的时候,生灵开始四散奔逃。
黑色的火焰。
随着坠落的枝叶席卷大地。
将世间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而后。
碎片一般的画面戛然而止。
「这是记载于此的,属于过去的传说吗?
还是为了扰乱心智的幻象?
若是梅尹仑还醒着的话,他或许能知道一些什么。
只是……就算是传说。
为什么它们给我的感觉如此真实。
而且这种感觉。
区区幻象而已,竟然能让我产生‘根本不可能产生’的情绪。
这些到底是……什么!」
伴随着片刻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前方蒙住他眼睛的绿色符文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水道终于走向尽头的瞬间,姬轩也总算是知道了,等待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水道的尽头,是一处狭窄的断崖。
几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当间,姬轩便随着小舟冲出了水面,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阴死气息,浓郁得甚至已经幻化成了实体。
仿佛是来到了地府。
将一切生机隔绝在外。
但置身于这片小舟的范围内,他也仅仅是能感觉到这股阴死气息,小舟上仿佛是存在着某种力量,将这些原本会瞬间将梅尹仑杀死的气息隔绝在外。
入眼起初是一片晦暗。
但四周很快就被一点点零星的光点所照亮。
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不。
或许那就是另一个世界本身。
空洞的深渊,仿佛如何填补都无法将这道口子填满。
伫立在幽邃深渊之上、仅仅以一根光秃秃的石柱所凭依的破碎祭台。
枯槁的根状物自上而下,蜿蜒曲折地如同是溺水之人的手掌,奋力地想要向下去触碰那祭台上的东西。
其中最中心的几根,已经触摸到了祭台上的片段。
而还有一些则是奋力地攥着,从祭台上被分离出来的,断裂的片段。
莫名的光点如同星空。
镶嵌在坑坑洼洼的穹顶上。
由不得姬轩仔细欣赏目之所及的光景。
在冲出水道的瞬间,他们身下的这一叶小舟就衣襟垂直向下坠去。
姬轩本想御剑飞行。
却发现自己的法术在这里竟然彻底地失灵了!
此地灵气完全不听他的调遣。
“喂,梅大人!”
“唔……大清早的……”
“你若是继续睡,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姬轩一把拽住梅尹仑脖颈。
死死地掐住。
对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浑圆的双瞳睁得老大。
布满了血丝。
奋力地挥舞着手足。
“唔……嗯?
大、大人,您怎么没昏过去?”
见到姬轩这副模样,倒是梅尹仑有些诧异。
但紧接着,他就指着前方祭台的方向道。
“大人您看,我们到地方了。”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们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但这里根本无法使用御剑术!”
“大人您别着急啊。
这船会把我们送过去的。
这片地下空间就是……呃,遵循着这么一个道理。
嗯。
之前那位大人在我继任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大人不必担心。
很安全的,此前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当然,”
“什么道理?”
“好像是叫……”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
托起了本应该继续坠下的小舟。
这股风并不大,姬轩甚至之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吹起来几根。
但就是这么一股微风。
却是让这小舟下坠的速度减缓,然后慢慢地飘向了前方的祭台。
空气中并不存在潮湿的气息。
在进入这片广阔的地底空间后,便不再有任何水汽了。
越来越遥远的石壁上,那断口瀑布还在继续向下倾泻。
而在石壁其他地方,也有着与他们来时那般的大小不一的洞口。
有的与水路一样向外倾泻水流。
而有的却仅仅是一个个深邃的窟窿。
有一些断裂的、扭曲的根系,正以空间正中央向外发散,向着那些洞窟延伸。
……
少顷。
这小舟在祭台边缘的一处空旷地带安稳地落下。
在姬轩正打算起身的时候。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孩童的呼声。
“爹——”
“小、小峰?”
仍旧躺在小舟上奄奄一息的梅尹仑奋力挣扎着坐起了身子。
刚才他被姬轩给折腾得差点断过气去。
但听见了令他朝思暮想的熟悉的声音之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恢复了意识。
抬头观瞧。
正看见他那朝思暮想的孩子朝着他跑来。
跌跌撞撞地下了小舟,就要向着自己孩子的方向走去。
当梅尹仑知晓自己的孩子失踪的时候,心中自然是万般焦急,只是对于自己职责的忠诚,以及对于律法的约束,让他将心中的情绪牢牢地束缚住。
但现在,当他真正看见自己孩子的时候。
心中的那份喜悦和激动无以复加。
顷刻间,便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两个人互相簇拥着,哭成了泪人。
姬轩只是轻轻一瞥那两个人,便将视线落在了两人后方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那里有两个身影,一个大汉跪在地上,不知死活。
边上还站着一个一个弓着背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仿佛是从地上随意捡起来的木棍。
起码这个年轻人脸上看上去很年轻。
似乎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
但那双眼眸……姬轩看着很眼熟。
那是与姬轩相差无几的眼睛。
「或许他与自己是同类。」
这是姬轩在见到年轻人的时候,瞬间就会涌上心头的想法。
当初在街道见到此人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第二次见到了此人。
那种感觉还是未曾消退。
令人疑惑,以及……厌恶。
在他盯着这弓背年轻人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也在盯着他。
弓背年轻人朝着姬轩微微行礼,那原本就弓着的背,显得越发伛偻。
“邺。
用你们的话来说的话,我的名字是‘邺’。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很抱歉,我没有告诉敌人名字的习惯。”
姬轩则是耸了耸肩。
脸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这世上存在知晓一个人姓名就能施展的法术。
譬如最基础的‘言灵术’,可以被妖族用来迷惑寻常的凡人。
而眼前之人,他看不透。
一身的灵气波动可以说是斑点都感觉不到。
就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
只是这般念想刚刚出现在心底。
对方那平淡无波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你叫姬轩。”
“……你到底是谁!”
“如你所见,是一个很普通的修道者。
是被世界所抛弃之人。
也是向世界复仇之人。”
“向世界复仇?”
姬轩双眸微眯。
他无法理解这个年轻人到底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但根据以往经验,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脑子里多少都有点问题。
一个疯子本就很可怕了。
若是让这个疯子再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么世界可能就真的会乱套的。
“或许你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
不过是的。
我要向世界复仇。
而作为复仇的第一步,我来到了这里——”
可是年轻人的话还未说完。
却见一道寒光擦着他的面庞划过。
斩断了他的几根头发。
而年轻人本身对于这个状况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而是接着道。
“就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吧。”
……
「思考,立身劫难之后,那化为焦土之乐园,其幸存者所背负的一切。」
终于。
再一次见到了。
能让他心中生出波澜之物。
眼前的少年,那双与他从前相似的眼眸中,并未映照出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不过没有关系。
他觉得少年早晚会懂得这些道理。
接下来这个被称作‘姬轩’的少年会用亲身体验,身为当下的‘生灵’所难以承受的绝望。
然后。
这个生灵会向他寻求力量。
一如所有生灵所做的那样。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上一回……还是见到师尊的时候。
呵呵。
哈哈哈哈!」
他手中的木棍高举过头顶。
傲然地仰着头。
“接下来,这里的封印将会彻底解放。
封印了生机的地母之根将重新生长、萌芽!
祂的生机将会冲破一切的桎梏。
这一回。
再也不存在可以阻止祂的力量了。
阴阳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以‘均衡’命名的桎梏已经出现了瑕疵。
现在——以旧世界的薪火,向新世界的生灵降下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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