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很冷。”陈四海说。
“外面的气温太低了,我看着你的保镖站在那里,会忍不住跟他们一起冷。”斯嘉丽又微微一挣,仍然没挣脱。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他们的命运就是做狗。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可怜,但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陈四海笑的时候眉头总会先往上一挑,像两柄又直又快的刀子在无声撞击,煞气逼人惊心动魄。
斯嘉丽站得太久,未免引人注意。那位财政部长亲眼见她连抽了两次手,陈四海却还是死抓着不放,不免大为亢奋,只等陈四海动粗就要英雄救美。
身边两名特勤人员都是五大三粗的政府特工,财政部长很希望自己能有表现的机会,为了这么个美人儿,最好能表现得血腥点。
“我陪你去洗手间,在外面等你。”陈四海站起了身,仍带着笑。
他从未如此急于拉近距离。
斯嘉丽颇为意外,但还是不动声色,笑盈盈道:“早就听说你们华裔都有点大男子主义,陈先生改变了我的看法。不过你这么体贴,人家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陈四海终于松手,点点头,“什么事情都有个适应过程,是我太唐突了。”
财政部长在旁边桌上乜着两人,连救美台词都已经想好,这会儿不免大失所望。餐厅的大门同时被推开,陈四海随从中的独眼龙卷着满身寒气大步而入,一时人人侧目。
三月的莫斯科仍然很冷,这家伙的样貌更是令人心生寒意——如蜡像般扭曲发红的脸庞、隆起如山的肚腹、足有两米高的个头,每一步踏落的沉闷动静都似乎会导致整个餐厅就此坍塌。
听过独眼龙的耳语后,陈四海有意无意提高嗓门:“夜叉这么快就到彼尔姆了?”
轻悦悠扬的高跟鞋声毫无停顿,斯嘉丽像是没听见这句话,波浪般的长发随着步伐微微摇曳,背影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迤逦生姿。
陈四海仿佛盯着青蛙的竹叶青,直到斯嘉丽转过餐厅拐角,才淡淡吩咐:“好了,清场吧。”
如银背大猩猩般垂手恭立的独眼龙立即冲外面比划了一下,又有三名随从走了进来。
“各位,你们的用餐开销将由我们支付,请立即离开。”随从中的瘦高汉子用英语和俄语分别说了一遍,声音很大,完完全全的命令式语气。
苦等到现在的财政部长顿时冷笑,向两名特勤人员丢了个眼色,“什么时候红场被国际友人占领了?你们是不是因为这次世界杯又没脱线,所以打算发泄一下?很抱歉,在座的恐怕都能掏得起饭钱,好意心领了。”
碍于身份,财政部长用“国际友人”来代替了这几个穿唐装的家伙。但只要是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陈四海等人来自哪个邻国。基于全球都在当成笑柄的14亿之11定律,他们能在世界杯出线当然不叫出线,而叫脱线——11个酷到满地掉渣的华夏脚法最强男,也就只有在撞鬼的情况下才能完成如此壮举。
财政部长的小幽默让餐厅里爆发出哄笑,两个从部长身边站起的政府特工解开了西装纽扣,腰间枪套若隐若现。
独眼龙看了看陈四海,后者略略皱眉,点头。
笑声像划过湖面的风,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能看清两名特工是怎么被独眼龙抱了个满怀的,当独眼龙收紧了那双足有常人大腿粗细的胳膊,一阵酷似枯枝被裹在湿毛巾里用力拧动的声息立即炸起,两具体表各处都戳出断骨的干尸随后倒下。大量血液喷涌在地上,像刷上了一层浓厚无比的黑漆。
“洋枪?”独眼龙从尸身上拾起一柄还未能完全拔出皮套的9mm军用手枪,狞笑着握紧,枪身在肥厚的大手中吱吱变形,崩解成最原始的废铁。
这些铁片铁渣似乎突然有了生命,变成了活着的昆虫,从他掌心中密密麻麻地飞起,扑向所有正在拿出电话的、惊声尖叫的、夺路而逃的顾客,大片大片的血花同时在各处爆开,从生到死的过程不过短短一瞬,数十人当场毙命。
餐厅共分上下两层,独眼龙的同伴早就分头动作。前后门都被守死,滴滴答答从天花板边缘渗落的鲜血,证明杀戮过程同样在楼上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我姓陈,陈四海。”年轻的暴徒首领用叉子摆弄着面前的焗蜗牛,仍显得若无其事,“非常抱歉,打扰到了诸位。由于之前已经给过了诸位选择机会,我只能对现在这种局面表示遗憾。有时候反应迟钝并不是坏处,至少迟钝的和真正聪明的,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我没兴趣对你们做任何事,当然,也不介意对你们做任何事。我知道让你们继续把这顿饭吃完很不容易,但还是请迁就一下,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四海皇帝?!”财政部长差不多快要瘫倒在法国老友身上,浑身打着摆子。
这里是不是莫斯科红场,自己又是不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都不再重要了。就算莫斯科的卫戍部队全部集结来此,也未必能起得了半点作用。
独眼龙等人身上腾起的青色光华清晰可见,这对绝大多数在场者而言,无疑意味着极度的诡异恐怖。但财政部长却知道一个月前的北约峰会和欧盟首脑会议,都曾被这样的“蓝火人”搅过局,所有警戒力量等同于虚设。沙俄情报部门花了很大力气才搞到现场监控拷贝,财政部长在看过那些比电影特技更夸张的画面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重拾信仰,去教堂恶狠狠地忏悔了一番。
现在,自称皇帝的狂魔正站在眼前。
早知道吃顿法国菜能吃出这么多事,救美能救出这么一批煞星……财政部长在心中哀嚎不已,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好让自己重新选过。
“嘉丽,怎么要走也不说一声?”随着陈四海平静地询问,独眼龙身上蹿起的青光陡然怒放,变得如火焰般沸腾。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被青火辉芒硬生生从潜行状态中拽出,影像越来越清晰,最终如同破开水面的游鱼,出现在众人视线聚焦中。
即便在这样要命的时刻,斯嘉丽的新造型也让财政部长禁不住头晕眼花,体内两股热流一往上一往下,鼻血欲出裤裆欲爆。原本就在狂跳的心脏几乎快要挤出肋骨,从胸腔中直蹿出来。
“人家最怕看到打打杀杀之类的事情了,害怕了还不能走吗?”斯嘉丽甜甜一笑,目不稍霎地迎着陈四海投来的目光。
她那款价值不菲的长裙已被撕到大腿位置,累赘的大幅裙摆不翼而飞。蓝宝石项链不知扔到了何处,原本如瀑流泻的长发让一根布带扎成了利落马尾,两柄黑曜石匕首正在纤纤玉手中转着圈,像游走在指尖的魔蛇。
斯嘉丽的眼神还是那么媚,如丝,如绸,如蜜。但其中多出的一点东西,却似极了炽热的刀锋。
陈四海也笑了。
比起之前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这次才是真正的笑容。
还在十岁时,他曾跟随祖父去林中狩猎。一头带着幼崽的银狐被撵出后,居然敢于龇牙咧嘴地面对猎犬和弓箭,连半步都不曾后退,这让陈四海惊诧不已。
“它要保护后代,所以才会这样无畏。”祖父如此告诉他。
无畏。
这是陈四海从记事起就最为熟悉的词汇,其他孩子还穿开裆裤的年龄,他就被孤身一人留在阿拉斯加的冰原上,足足三年后才等到族人来接。那三年时间,他在北极熊和阿拉斯加灰狼的领地夹缝间,靠着一双赤手杀出了将近百里方圆的、绝无任何野兽再敢踏足的死亡地带。赶来的族人首领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在找到那个用冰雪、兽骨、兽皮浇筑鲜血砌成的小小巢穴后,面对以四肢着地方式扑出的陈四海,一时也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人还是兽。
陈四海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生物配在自己面前奢谈勇气。
十岁时尽管祖父放了银狐,但他还是偷偷找回去,花了两天一夜时间,再次捉到那头美丽雌兽。在它的注视下,将所有狐崽的头一只只拧下来,整整齐齐放在边上,像搭积木一样堆好。
他没有伤害雌狐,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它的反应,并最后将其放生。在那些幼崽死后,雌狐不再吼叫,眼中也没了野性生机,浑身发抖如筛糠,就连皮毛都仿佛变得暗淡无光。
生命还在,但它已死。
那种从灵魂裂缝中迸发出来的哀鸣声,直到今天陈四海都清晰记得。
彻彻底底的击溃,才能从敌人那里汲取力量,令自身变得越来越强大。斯嘉丽让陈四海回忆起当年的银狐,她是另一头雌兽,同样美丽,同样充满勃发的野性,也同样有着想要保护的对象。
谁才是她心中的幼崽?
陈四海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好奇,淡淡道:“这段时间跟你相处得很开心,现在夜叉既然来了地表,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作为小小的回报,在你没做蠢事之前,我得提醒一点:其实我只是想给夜叉带个话,当然,不仅仅是口头上,要借你的身体来用用。反正戏都演完了,你越不反抗,受到的伤害就越小。夜叉本事那么大,说不定等你带完话,既不会死也不会变成废人,所以还是暂时忍耐一下,替我们大家都省点事吧!”
“我也得提醒你一点,‘嘉丽’这么难听的称呼,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拿来叫我。”斯嘉丽还是那么俏生生地看着他,俏生生地伸出指头在颊边刮了刮,“陈先生,自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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