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她话中有话,也不急。张容华垂头想了半晌,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罢了,即便我们明天就死了,今天也总得拼上一拼,博上一搏才是。”退也垂不。
她抬起头,“能否请娘娘屏退屋里的人。”
屋中其实只有银蝶一人,我看看银蝶,点点头,银蝶便垂头退下,临出门时,更将门上的竹帘放下,关上了门。
我对张容华,韵贵人道,“既是要对本宫推心置腹了,这样跪着倒让本宫瞧着不忍心,罢了,起来吧。”
张容华和韵贵人相互扶着起了身,分别在我身边坐下,张容华没开口,先落下泪来,她抽出手绢拭一拭眼泪,才道,“非是嫔妾要对娘娘无礼,实在是……实在是眼见着就没法儿活了,”话一出口,便捂了嘴呜呜的哭出声来。
“表姐,”韵贵人的眼泪也唰的流了满脸,她过去抱着张容华,“表姐,你别伤心,你不是说,满宫里唯有婕妤娘娘能救得了咱们么?你不是说,你留心了这么久,婕妤娘娘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么?如今咱们将事情细细说给娘娘听,再好好儿的求一求,娘娘不会眼瞧着咱们被皇后害死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自己的眼泪却愈发落得凶,我听着里面竟是很有文章,想着自己进宫近一年来的遭遇,若不是那迷。情香,只怕今日际遇还不如她们,心下不免恻然,只是看着她们哭得伤心,我除了轻咳一声提醒,竟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张容华先平静下来,她推开韵贵人的手,站起身子郑重下拜,“嫔妾今日将生死全寄于娘娘身上,不管娘娘肯不肯出手相救嫔妾姐妹,都请娘娘先受嫔妾这一拜。”
她郑重里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站起身子双手去扶,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在这样的地方活着,本就要互相帮扶,你快别这样,若果然本宫可以帮得上的,本宫不推辞就是。”
韵贵人就欢喜起来,“表姐,娘娘答应帮咱们了。”
张容华却不肯起身,她伏地大礼连拜了三拜,才含泪道,“娘娘,嫔妾姐妹和皇后,皇贵妃有血海深仇呵。”
“血海深仇?”我虽也知道她当初有孕失胎,怀疑是杨雪所为,但她今日说她们姐妹和皇后,皇贵妃都有血海深仇,倒是我没有料到的,当下不免吃惊,“怎么说?”
她抹一抹眼泪,“嫔妾姐妹四年前大选秀进宫,嫔妾也曾为皇上宠幸过一段日子,那时嫔妾姐妹虽不如娘娘和荣贵嫔风光,在宫中也是顺风顺水的很,这样一来,嫔妾姐妹就把初入宫时的畏惧和戒备之心消除了许多,就觉得,日子这么过着也很是不错,宫中的日子也没嫔妾母亲所担忧的那样可怕。”
韵贵人点头,“是啊,那时嫔妾还笑来着,道姨母之前还说宫中尔虞我诈,杀人不用刀,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呢?咱们姐妹俩好好儿的服侍皇上,待别人再谦和恭敬些,无端端的谁会来招惹咱们。今儿想来,真真是天真幼稚至极。”
张容华回眸看向韵贵人,眼里尽是怜惜和歉疚,“都是为了我,才把你牵连进来,我九泉之下可怎么见姨母的面?”
“姐姐又何尝不是因为我,才得罪了皇后,好姐姐,咱们是一根藤上的葫芦,本就是生同时生,死同时死的,”韵贵人抱着张容华哭道。
她二人这一番相拥而泣,把我的心又哭软了几分,好一对姐妹情深!姐姐若在,我和她不也是那一根藤上的葫芦么?
张容华拍一拍她的背,含泪笑道,“好妹妹,且先别哭,娘娘还等着咱们说正事呢。”
她安抚完了韵贵人,便接着道,“进宫三个月不到,嫔妾承老天爷垂怜,就有了身孕,这对于嫔妾姐妹来说,真真是泼天之喜,皇上高兴,将嫔妾由小仪晋位至容华,也是嫔妾年轻不懂事,心下就有了些轻狂,杨家姐妹嫔妾自是不敢惹,可皇后多年无宠,谁瞧着她都只是个摆设,嫔妾自然也不放在眼里,祸,就从这里开始。”
“你得罪了皇后?”我问。
她点头,“正是,那一日,韵儿陪着嫔妾去御花园里散步,嫔妾因瞧着一枝兰花生得极好,韵儿就去帮我摘,不想皇后也来了御花园,被她远远的瞧见了,皇后大爱兰花,便命人过来拦阻。韵儿并没瞧见皇后就在不远处站着,又想着不过是一朵兰花,便执意要摘,也不知那宫女回去如何回的话,皇后就大怒,派如意唤了韵儿去痛斥,更命韵儿罚跪在兰花圃中的鹅卵石子上。我自然不能让韵儿受罚,便过去求情,心下其实是不以为然的,想着她不过是白顶个皇后的名儿,又有什么了不起,居然还使起皇后的威风来了。言语中便多有不敬,更拉着韵儿就走,完全将她皇后的威严不当回事。”
“你糊涂,”我便叹气,“皇上是个很顾念体制的人,她虽无宠,可到底是皇后,便是皇上再喜欢你,也不可能让你目无尊卑,不顾上下的。”
“正是呢,”张容华又是懊悔又是咬牙,“只是,这件事居然是先闹到了永曦宫那位的面前,她当即以嫔妾狂妄无礼,目无尊卑的罪名,将嫔妾姐妹发入西华宫,嫔妾姐妹当即就懵了,除了求饶就是希望皇上能来救我们,可是嫔妾没能等来皇上,却在当天夜里,被几个人趁黑闯进屋子里殴打,每一拳每一脚,都只冲着嫔妾的肚子……”说到这儿,张容华浑身颤抖,目龇欲裂,已将唇咬出血来。
西华宫!
那个血气森浓的夜晚,我在那个地方被人欲强灌鸠酒,其情其景又比她那日好多少?
我颤着唇道,“然,然后呢?”
“然后,表姐的孩子自然就没有了,”却是韵儿接过话来,“嫔妾当时本是拼死护着表姐的,可那几个人五大三粗力大无穷,嫔妾哪里能护得住,他们一直一直的对着表姐的肚子打,摆明了就是要打掉表姐肚子里的龙裔,表姐终于晕了过去,她身下全是血,那血粘稠黑红,大片大片的洇了开去,表姐整个人都躺在了血泊里,血气又腥又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从来都没有……”
“啊……,”张容华的身子激烈的颤抖着,她压低了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嘶吼,她的眼泪汹涌喷薄。我分明已经看到了那一幕,一个纤柔薄弱的身子,就那么脸色惨白悄无声息的躺在血泊里,任边上的人怎么叫,却动也不动……
那是姐姐,那是我的姐姐……
蔷薇花开时,那花香那样那样的浓,可我却怎么都闻不见一丝那花的香味,我的鼻翼间尽是姐姐身上的血腥之气……
“姐姐,”我在心里暗叫一声,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伸手拉了张容华起身,我道,“妹妹,你和我姐姐一样,都是苦命人呵。”
张容华已哭得不能自己,她软软的坐在椅子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韵贵人吸一吸气,接着道,“那些人见了表姐这般模样,知道孩子定不能保了,这才满意离去。我抱着表姐喊救命,满西华宫里根本没有人应答,看押我们姐妹的嬷嬷们跟死了般的,一个人也不出现。我抱着表姐,慢慢的就不喊了,我就想着,等表姐死了,我就解下腰带上吊罢,左右,还是会跟表姐在一起。”
张容华转头握住韵贵人的手,叫道,“韵儿。”
韵贵人反手握住张容华的手,含泪对她一笑,“是韵儿带累了表姐,若表姐死了,韵儿哪里还有颜面活着呢,自然还是去追随表姐的好。”
张容华轻拍韵儿的手,长叹一声后,便转头向我接着道,“也是嫔妾命大,天亮后,嫔妾就醒了过来,和韵儿抱头痛哭,却不知如何是好。嫔妾想着自己的身子都这样了,定是活不了几天的,可不曾想,到得下午,永曦宫那位却又派人将嫔妾姐妹二人送回自己的屋子,还派太医来给嫔妾医治。嫔妾姐妹当时很纳闷,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永曦宫和靖宁宫这两位却在皇上跟前打起了官司,互相指责说,嫔妾的孩子是对方派人弄掉的。皇上开始时很是震怒,可三五天后,便只将永曦宫那位罚了两个月的月银,怪她不该将有孕的我关进西华宫,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儿,她恨得切齿,“我孩儿的命居然就只值她熙贵妃两个月的月银!”。
我亦咬牙,“你的孩儿还能让永曦宫那位少两个月的月银呢,我姐姐一尸两命,却是别人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见少的呢!”
张容华含泪笑得凄凉,“皇上可真是狠心呢,荣贵嫔生前那样的得宠爱,可是才咽气,身子还没凉得透,就被送出宫去了。嫔妾姐妹二人背地里唏嘘不已,感叹皇上竟凉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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