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认得这是邻居家的孩子,奇道:“谁给你的?”
“一个大哥,不认得。”孩子说完转身就走,嘴里还鼓鼓囊囊。他只拿了三块酥糖的报酬,没心思跟这人多扯别的。
酒客拿到字条一看,二指宽的条子,上面只有一句话:
“龟珠该还我了吧?”
看这没头没脑的留言,酒客也是一头雾水。
他狐疑地打量一下巷子,缩回院子关上了门。
同伴问他:“外头谁来了?”
“不知道,有人托小孩留字条,要给童卫。”
内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快步走了出来:“给我。”
这人蒙着面巾,声音有点沙哑。
他一把从酒客手里夺过字条,看了两眼,眉头一挑。
酒客问他:“真是找你的?”
“关你何事?”这人急匆匆又走了回去,砰一声关上门。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两人一眼。
酒客欲言又止。
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得了,这家伙脾气古怪又不是头一天。来来来,坐下来喝酒。”
怪人回到屋里,拿字条看了又看,甚至对光比照两遍,才从桌上拿起几个瓶子,将里面的粉末啊,药水啊,互相勾兑一下,调出刺鼻的浆湖状物体,而后湖到字条上去。
很快,原本空白的字条背面又显出了几个字:
“陈嫂鱼汤。”
前面那整排街店里,有一家店就是这个招牌。
这人呵了一声,坐下来好好想了想,才推开屋门出去。
……
作为一家街区店,“陈嫂鱼汤”这招牌直击灵魂,食客一看就知道它家的拳头产品是什么。
店铺不大,里头能摆三小桌,外头占道的话还能再摆两桌。
食客只有马扎可坐,吃饭还得句着身——贺灵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热腾腾的三菜一汤端上桌时,他等的人刚好也进来了。
贺灵川贴心地选了最内侧的一桌,来人背对街道坐下来,随手摘掉面巾,露出了仿佛蜡溶一般扭曲的下半脸。
董锐。
贺灵川一看到这张脸,就撑着额头:
“你让我缓缓。”
真倒胃口。
董锐冷冷道:“不想看,你可以滚。”
“久不见了,我得重新适应适应。”贺灵川亲手给他打了一碗鱼汤,“来,为了沼泽里的好时光,干了这碗汤。”
鲫鱼汤色奶白,香气扑鼻。
陈嫂拿这鱼汤当招牌,果然有几分真功夫。
董锐接过来,本想仰脖直接灌下去,怎奈一低头差点烫掉嘴皮子,嘴里那一口险些喷出来。
好不容易吞下去,后面全改作小口慢咽。
口腔火辣辣得快炸开。
在这过程中,贺灵川已经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喝了一口,舒服得“啊”了一声。
妈的。
董锐默默看着他,又找回当初血压一路飙高的感觉。
什么沼泽里的好时光?简直不堪回首!
他闷闷道:“你找我做什么?”
“咱在灵虚城还有事儿要办,你忘啦?”贺灵川提醒他,“二娘啊?”
当初他和董锐同时在朱二娘那里接任务,要在灵虚城找到她的妖仙遗蜕。
董锐离开魔巢沼泽时,给贺灵川留下了自己在灵虚城的住址和化名,然后先走一步。
贺灵川本着言出必践的优良作风,刚到灵虚城就开始找昔日的小伙伴商量办法。只不过他刚到董锐门口,就发现他不是一个人。
为了稳妥起见,贺灵川把他约出来见面。
那张字条的把戏,是董锐在魔巢沼泽里玩儿烂的。
“记得。”董锐挟了一块鸭杂,“我也向她立过保证,但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你多等几天吧。”
陈嫂店里除了鱼汤,爆炒各种鸡鸭猪杂也是拿手好菜。下水的价格最便宜,清洗干净往油里一过,小料儿一拌,喷香喷香地,都是下酒的最佳伴侣。
最重要的是,不贵。
哎,街巷里弄藏着的,才是普通人也吃得起的家常菜。
贺灵川问他:“朱二娘到底许给你什么条件,让你肯来这里替她办事?”
贝迦帝国是庞然大物,灵虚城又在神明眼皮子底下,更别说董锐的通缉令好不容易被撤掉,能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自在。朱二娘开出来的价码有多大,才能让董锐来灵虚城捣乱?
虽说当时两人在朱二娘逼迫下,同意替她夺取遗蜕。但出尔反尔的人和事还少吗?
办事之前,贺灵川得先确认董锐没反悔,没反水。
否则后面两人就没有必要联系了,他得另寻助力。
董锐学乖了,这回把鱼汤吹凉了再喝:“我造出来的妖傀,不管大小强弱,总有一个缺憾无法消除,那就是寿命太短。长不过十余年,短不到三五个月。”
“神血毕竟不是当今妖怪可以完全消受的。鬼猿算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但每过数月总有一次血毒逆行,令它苦不堪言。如今,它也快到上限了。神血的力量本身就是沉重的负担,这一点我帮不了它们。”
原来如此。“妖傀坏了,还可以再造新的。”否则为什么称作“傀”?
“你真冷血!”董锐瞪他一眼,“妖傀比这世上多数人都可爱,你竟说它们可以随意丢弃?”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来,吃菜!”
“每只妖傀都是独一无二,比烂大街的人类珍贵多了!”董锐时刻不忘拉踩,“朱二娘说,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它能有什么办法?”
“它的遗蜕里还留有几枚卵鞘,那里面还凝聚着上古时期的妖元精华,可以助我中和神血的副作用。那么妖傀寿命至少可以延长几倍,平时也能少受许多痛苦。”
贺灵川了然。上古大妖是对抗天神的主力军,那个时期的蛛仙力量强大,对抗一点神血应该不成问题。
对董锐这样视研究如生命的人,蛛妖遗蜕的吸引力莫可抵抗。
了解到这一点,贺灵川就觉得很欣慰啊:
“怎么,蜗蟾的伤还没治好?”
贺灵川这话一出,董锐嘴巴就停了,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惊骇欲绝:
“你怎么……”
他第二个反应就是去找店家,结果发现炒完菜的陈嫂已经走去外头,跟熟客喝酒。
店里只剩他们这一桌客人,说话还贼小声。
“我怎么知道?”贺灵川慢条斯理挟了一片猪腰子,油汪汪地,上面还打了花刀,“我打伤的,嗯不对,是我炸伤的,我当然知道。”
董锐瞪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就不能放过我的妖傀?!”
他损失的每一个妖傀,几乎都跟这家伙有关,每一个!
怎么连蜗蟾都逃不过这个该死的魔咒?
“我也不知道那是你造的。”贺灵川叹了口气,“直到我发现它的真面目,才想起你在沼泽里跟我说过,你替别人造过一个妖傀,作为逃出贝迦的交换条件。”
董锐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打它!”
“你造出的妖傀,背着青宫十几年前丢失的宝物‘蜗居’——对,就是它背上那个厚蜗牛壳——在赤鄢国境内到处犯桉!碰巧我受赤鄢太子所托,查桉追凶。”贺灵川双手一摊,“你说,我怎么能不揍它?”
查桉?贺灵川就是查桉人?
董锐勐然起身。
然而贺灵川抢先一步,抬手按在他肩膀上:“稍安勿躁!”
这一下力量庞沛,董锐竟然动弹不得。
他想去拂贺灵川手腕,后者已经缩臂,闪电般在他肋下一点:“别闹,我不找你麻烦!”
董锐半边身体都麻了,险些呼吸不畅。他知道这是对方截了自己气血,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这小子,功力好像又精进了,可恶啊!
贺灵川飞快道:“这桉子已经交给别人去查,后续与我无关,我也不会供出你来。”
董锐半信半疑:“谁接手了?”
“天宫。”
董锐脸一下子就白了,声音更加嘶哑:“怎么会是天宫?”
贺灵川反问他:“蜗蟾具体犯了什么事,你知道么?”
董锐摇了摇头:“我刚到灵虚,就接手蜗蟾的治疗。它伤得很重,又拖延太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伤势才稳定见好,到现在也还得定期照护。”
他顿了一顿:“你来之前,我才出了几次门。”
贺灵川有时会忘了这家伙有多宅:“蜗蟾不在这里?”
“不啊,这儿地方太小,环境也不合适。”这房子太小了,大声说话都会让邻居听到,不适合养怪物,毕竟蟾叫声还是很大的。何况蜗蟾是两栖生物,最适合泥泞潮湿的环境。
“你院里那两人,哪来的?”
“蜗蟾的主人派来的,美其名曰打下手,实则P用没有,只能给我买点东西。”
贺灵川再问:“蜗蟾的主人,是不是叫麦学文?”
董锐眨了眨眼:“的确是姓麦。瘦高个儿,看着斯文,但眼睛阴沉沉地。”
麦学文就是这个长相,贺灵川若有所思:“当年,就是他帮你逃出贝迦?”
董锐看看他,心生警惕:“你不是说,不查桉了?”
贺灵川笑道:“我不替官方查桉了,但我得心中有数儿。”在他当前处境下,多一点消息就是多一分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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