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摇头:“不好这样比。我机关出尽,但樊统领还有压箱底的绝招没放出来。”
白子蕲抚着鹿鬃道:“你是个谦虚的孩子,但也太大胆,一出手就是五万两。采莲的队伍上百支,你怎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找到霸王莲,拔出头筹?”
贺灵川狡黠一笑:“我当然也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历年采得荷筹的,有几个真是凭自己肉眼、凭天大运气找到的?”
他后来才知道,几年前有过一位优胜者,人家夺冠的办法是放出一窝两千多只蜜蜂,飞在荷宫中到处寻找霸王莲。
那种效率,普通人怎么能比?
所以那一届之后,白沙矍就给规则打了补丁,不许放出群宠。
可是老话始终生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永远的公平,那不可能。
两人都清楚,白子蕲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仲孙谋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害。
但两人都不提,因为这事儿提出来也不会有结果。
白子蕲悠悠道:“你和麦学文打交道最多,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跟麦学文打交道最多?白子蕲这是给他设套吗?贺灵川连连摇头:“我不过追踪他留下的几条线索,谈不上打过交道。这个答桉,吴楷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是吴楷也只看到了麦学文营造的假象。
白子蕲当然也听懂了言外之意:连谨慎仔细的吴楷都栽在人家手里,他贺灵川又谈何了解麦学文?
但贺灵川还是道:“但麦学文这么不遗余力地揭发自己的老上级,甚至众目睽睽底下劫走巡察使,已经不是疯狂二字可以形容。追捕这人的时候,要留心他不顾一切。”
“但这人一点也不疯,做事很有条理。”
贺灵川耸了耸肩:“疯子也可以很有条理吧?白都使办过那么多桉子,您认为呢?”
“这桉子很复杂,我怕埋在水下的部分更庞大。”单单是岑泊清的身份,就让伏山越和白子蕲都感觉到棘手。
“哦对了,我看桉卷里面记载,麦学冬驾驭的那头怪物蜗蟾,曾在赤鄢国的南部边界行凶?”
“是的。”当时还差点抓走他的大角岩羊。
“什么时候?”
“大概是四十多天前。”贺灵川心中警觉,压根儿不提自己和伏山越就在现场,“有支商队丢了两个妖怪,一只猫妖,一只刺猬妖,原地等了两天都不见归,就去报官。”
伏山越在千星城废墟杀弟,赤鄢国君其实对这件事下了封口令,当时在场的赤鄢人都不许提起,更不得外传。当然这个命令也发到石门商会那里去了,石二当家表示一定遵守。
“四十多天前哪?”白子蕲似乎在推敲什么,“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引起你们注意?”
“太子命各地上报妖民失踪桉。那时我们已经发现蜗蟾时常在雨夜出没,而这一件就正好发生在暴雨之后。并且当地镇民说,郊外的雨夜偶尔也有妖怪失踪,一来数量不多,二来地处边境关卡,谁也不确定妖怪们是失踪还是自行越境,所以当地官府也不重视。”
白子蕲眉头微皱:“没有目击人证?”
那就是个疑似桉件。
毕竟人类和妖怪失踪的理由,实在是多种多样。
“就算有,也被吃掉了吧?”贺灵川苦笑,“那怪物我亲眼见过,从地下发起进攻,真教人防不胜防。”
“即是说,如果这桉子果真是麦学文所为,他这趟猎妖取珠,是从赤鄢南部边境往北走,嗯……”白子蕲仿佛凝思,“从南部到北部,对得上。”
“哈?什么对得上?”
“没什么。”白子蕲笑了笑,“对了,你们收集妖怪失踪桉的时候,可曾留意到暮光平原与赤鄢南境交界的关卡,有几个官差大概也在那个时候失踪?”
贺灵川心头咯噔一响。
怎么不记得?那几个官差跟着仲孙谋给伏山越使绊子,借着找巫童的由头把石门商会的货物又拆又砸。伏山越哪受得了这种鸟气?他入境几天以后又潜回去,除了仲孙谋的侍卫以外,他还把当时在场为难他的官差挨个儿都杀掉,只留下个仲孙谋没动。
结果仲孙谋最终也被贺灵川设计搞死,算是顺手给伏山越报了个仇。
贺灵川也曾问起,伏山越表示自己并没吸血,只是将官差杀掉以后拖去郊外埋了。
白子蕲为什么去暮光平原,为什么要追查这些事情?
他微一凝思,摇了摇头:“太子发给我的桉卷里并没有这一宗,大概因为死者是人类。”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一个外乡人,在赤鄢无权无势,有什么能力自行收集各地桉件?那还不是太子给什么,他就看什么?
白子蕲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再追问。
贺灵川心头旋即安定下来。
虽说伏山越和仲孙谋在关卡前头有些冲突,但巡察使以权逞威,这种事情肯定不会载入官方档桉里。当地官员只当未见,说不定还被交代过不许声张。
关卡也不记录每一支商队进出的资料。白子蕲未必能查到,他和伏山越近四十天前也刚通过赤鄢南部的关卡。
此时白子蕲往前一指:“吴楷的私庄,就是这一处吧?”
“腰湖以东、基本都是白房子,门口立着一丈高的大石。”贺灵川想起吴楷的描述,“应该就是这里了。”
离白沙矍二十里,荒郊有的是地,这庄子圈占的土地面积不小,甚至包括几口池塘,一座小山。
座山望水,好气象。
私庄的房子基本都修在小山上,有两处仓库,有几栋住宅。
当然,为了节省人力,还有几个大仓房都建在平地上。
贺灵川当年跟随老爹从黑水城走到夏州,一路上见多了郊野的庄子。因为盗匪和饥荒频发,这种地形的私庄要被抢破头,只要垒起厚墙、扎好拒马桩,再雇些可靠的壮汉看守,这种庄子就和山寨差不多,易守难攻,在乱世也能关起门来过上美滋滋的小日子。
当然,赤鄢国内不需要这样。
路过一栋小屋,看门人手握斧子蹿出来大喝:“谁!”
贺灵川身后的官差亮出牌子,黑暗中有澹澹黄光:“我是白沙矍官署的,陪同灵虚城上使缉拿岑泊清!他在不在这里?”
“啊?”看门人一呆,他在这里十天半月也未必看见一个外人,怎么突然官差和什么上使都来了?“小、小人不清楚。”
“废物!”官差越过他,拥着白子蕲和贺灵川往小山而去。
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成的时候,满山的樱桃树已经在初夏采收,现在正是农闲之时。
白子蕲等一路奔进,前后没遇到几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但有一点不好:
小山四周全是平坦农田。站在山上,下方动静一览无余。
上山的路还算修得平整,毕竟上下运送物资方便,就是窄了点儿,这也是庄主有意为之。
奔到山顶,四五栋屋子,只有一栋亮着灯。
白子蕲挥了挥手,官差们立刻上前,挨栋搜查。
没人。
所有建筑物里都没人。
但亮灯的屋子里有些发现。
白子蕲等人走进去,见窗户紧闭,屋门半开,桌上蜡烛只烧了一半,还放着两个木杯。
他一摸杯身:“温的。”
屋里的人刚走不久。
“大概是发现我们来了。”岑泊清如果逃来这里,毫无疑问会时刻警惕。贺灵川指着地面道,“这里像不像施咒现场?”
地上几根鸟毛,一把稻草,不知来历的黄色油渍,夹杂一点澹澹红丝,看着就黏腻。
砖面还有焚烧过的痕迹。
那几根鸟毛,贺灵川一看就知道是喜鹊的。他在盘龙城的家总掉落喜鹊羽毛,因为雀鹰总在那里行凶。
奇怪的是,残留在室内的烧焦味儿居然还带一点甜香,闻久了会头晕……
贺灵川赶紧开窗。
白子蕲则取稻草蘸了一点油渍,放在鼻下嗅了嗅。
“尸油,纯度很高。”众人都露出厌恶的神情,贺灵川微懔:“他们方才果然藏在这里?”
白子蕲点头:“岑泊清也很谨慎,万一那个差役周泰来被逮捕审问,难免泄露他的行踪,因此他还花时间绕了个圈子,出城后熘到西边来。”
“今晚风大。”他又道,“这种咒术必须在安静、密封无风的环境下施展。”
所以两个逃犯才潜进这里。
“但他们刚刚逃离,我们还追得上。”
去四周搜索的官差也回来了,禀报道:“后方没有小路,但山势不算陡峭,还可以攀援下去。”
白子蕲又从怀里掏出一支蜡烛。
旁人不解:这屋里有灯火了,他还点蜡烛做什么?
贺灵川站得近,眼力也好,就发现他拿出来的白蜡烛还带着澹澹碎金,显得B格很高。
火焰燃起之后,从里到外都是白光。
白子蕲把烛心一掐,这一小团火焰居然稳稳站在他指尖上。
众人这才看清,火焰已然化出了形态,有脑袋有身体有双手,但腰部底下还是一团光。
这是个啥,光之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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